谭映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不清楚,我得去一趟岗岩派出所。”
“我跟你一起吧。”关琰琰站起来。
“不用。”谭映禾把她按回去,“你不是约了很多人吗?我去问清楚就回来了。”
谭映禾一个人打车去了派出所,据办案的民警说,陈妄是前天被他们拘留的。
他在医院门口殴打了一位刚出院的病人,导致受害者脊柱韧带损伤,足骨骨折,目前鉴定为轻微伤。
谭映禾皱着眉,“目前?伤情鉴定结果还会有变动吗?”
民警告诉她,“这个......不好说。受害者家属情绪比较激动,因为受害者当时刚出院,本来就有肋骨骨伤,殴打过后伤处也出现了一定撕裂......”
他话还没说完,谭映禾就明白了。
如果对方家属执意要对之前的肋骨伤处做鉴定,难以避免会查出新的挫伤,那这次的结果就不是轻微伤了。
伤及肋骨是轻伤,要坐牢的。
谭映禾真正开始着急起来,询问民警,“受害者家属接受调解吗?”
民警摇头,“目前是不接受的。”
她又问,“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吗?就说嫌疑人家属愿意道歉赔偿。”
民警又摇头,“受害者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家属就来过一次。”
谭映禾眉头紧皱,想要获得对方的联系方式,可又清楚流程不允许,即便她问了,警察也不会告诉她的。
她茫然无措地坐着,突然,脑袋里闪过了什么。
谭映禾两眼发直,语气有些迟疑,问警察,“受害者原本肋骨就有伤?”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对啊。”
谭映禾掐着自己的手心,语气微颤,“姓方?”
民警翻开桌上的卷宗记录,只看了一眼,便疑惑地抬头打量谭映禾。
几秒过后,才恢复公事公办的严谨,“不好意思,这个我们不方便透露,不过我们会继续联系受害者家属的,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调解,会尽快通知你过来的。”
谭映禾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晚风轻摇树叶,月光从间隙里露出,落在地上行成斑驳的疏影。
她找了条长椅坐下,出神地望着夜色深处,感觉自己的心也快斑驳了。
谭映禾回想起那天陈妄去找她时的样子,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是如何想,也想不到陈妄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特意挑了方奇乐出院的日子,几乎在他前脚刚迈出大门的时候,就又把他打了回去,是警告,也是泄愤。
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可又不像。
谭映禾心里乱得很,理不出头绪,又惦记着还在挂心的老太太,就先掏出手机,给方奇乐打了个电话。
原本她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可没想到,这么快又要重新面对。
谭映禾在心底想着措辞,她觉得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方奇乐伤得不算太重,她便有办法让他放陈妄一马。
可电话通了,接听的人却不是方奇乐。
是方奇乐的妈妈。
谭映禾记得她,上回在医院,她看起来非常和善。
她试着和对方沟通,可刚摆明身份,对方就不客气地回绝了。
“我知道他是为你出气来的,可他也太过分了!”对方不忿地说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拦都拦不住,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谭映禾放低语气,“对不起方太太,他是我哥哥,因为看到我受伤了一时情急,才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能不能请您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
“事出有因?”对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蓦地尖细起来,“当时我们是不是专门找你道了歉了?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事情都过去了,你不会追究了!可结果呢,小乐现在还躺在医院!”
她语气越发愤怒,谭映禾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可这件事的源头,就是方奇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方太太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怎么,你现在是要翻旧账?我告诉你,当时跟你道歉,那是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我昨天就找人问过了,他的行为根本不构成犯罪!你不过就是在他车上多呆了一个小时,你是能告他非法拘禁还是绑架?你想告就告去吧,看看我们谁先把人送进去!”
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谭映禾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蓦地想起上学时老师常说的一句话。
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
她的确没有办法威胁到方奇乐,因为从法律层面上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尚不足以被判罚——
没有拘禁她超过24个小时,算不上非法拘禁。
没有以勒索财物为目的限制她的自由,也跟绑架罪无关。
他只是因为一时糊涂,让一个女孩担惊受怕了一个小时。
谁又能以此对他进行审判呢?
谭映禾几乎绝望了。
如果陈妄真的因为她,被判了故意伤害罪,那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不但会压垮陈奶奶,也会压垮谭映禾自己。
她无法再接受陈家为自己牺牲一分一毫,时至今日,她欠下的,已经多得数都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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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琰琰从火锅店回来,看到家里的灯是关的,以为谭映禾没回来,她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一边按下电灯开关。
客厅的灯管亮起瞬间,沙发上一道僵直的身影冷不丁出现。
关琰琰吓得彪了一句脏话。
“怎么不开灯啊?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抱怨,没多久便发现了异常。
谭映禾一动不动地坐着,肩膀低垂,面容呆滞,像行尸走肉般没有生气。
关琰琰走过去坐下,凑近她,轻声询问,“怎么了?陈妄捞出来了吗?”
谭映禾沉默了好久,她眼睫半垂,嗓音凄苦又沉重,“捞不出来了。”
关琰琰没明白,“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他去打了方奇乐。”谭映禾抬眼看她,眼眶已经泛红,“故意伤害罪,要坐牢的。”
“这么严重?”关琰琰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说他是去打谁了?”
谭映禾喉咙酸楚,没有应声。
关琰琰自己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然后就想起了方奇乐是谁。
她微微叹息一声,“所以,他是去帮你出气的?”
谭映禾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上是她和陈奶奶的合影。
她还记得拍这张照片时,正是大年初三,各房的老头老太太都被家里人接走过年了,许多人都还没回来,养老院空荡荡的。
每逢这种团圆的节日,陈奶奶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失落的。
谭映禾特意从老家提前回来,一回来便去了养老院陪她包饺子。
陈妄那会儿也在,只不过他不跟谭映禾说话,谭映禾也不理他。
老太太包饺子时沾了一鼻子面粉,谭映禾觉得好笑,嚷嚷着要拍下来。
按下快门键的时候,陈妄刚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手里还握着手机,无意识地朝俩人看了一眼,就这样被圈进了画面中。
午后和煦的冬阳,温暖又明亮。
那是他们三人唯一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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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关琰琰还在熟睡中,谭映禾便走出了家门。
姚玲珑开着车在楼下等她,看到谭映禾穿着连衣裙下来,她笑得很开心,“我哥要是知道你主动去找他,一定开心死了。”
谭映禾扯了扯嘴角,微垂着眉眼走到她的车旁,手放在车门上,脚步却顿住了。
姚玲珑见她不上车,开玩笑似的说,“姐,你是不相信我的车技吗?”
“没有。”谭映禾朝她笑笑,目光在她那辆橙色的车身上逡巡一圈,心底的酸楚便如潮涌般浮现。
她还记得,这辆车是她刚和裴凛重逢的时候,他特意从她手里买下的。
谭映禾过了那么多凄风苦雨的生活,得过且过已然成了座右铭一般的人生态度。
因此,她也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原来裴凛已经曾在那么多的时刻,给过她那么多的温暖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回馈同等的爱意,便不该再打扰他了。
可她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