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灯调得昏暗,一抹清幽如月的暖黄色灯光照着室内,床品被方才的事情弄的有些凌乱,那些褶皱堆在一起,沟壑之间的纹理层次像是一朵糜靡的花。
殷言声目光放空喘着气,他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感觉中清醒过来,如同一条搁浅的鱼,现在浑身裹满了淤泥,无力再游动。
席寒伸手帮他揩去额间的汗,指腹上沾了汗水在灯光之下竟然看起来有些亮晶晶,他用手指抹去一些,而后垂下头亲吻殷言声。
他的声音和他的亲吻几乎同时落下:“累不累?”
殷言声闭了闭眼,缓缓摇了摇头。
席寒轻拥着他,两人身体密不透风地挨着,他手掌移到腰处轻轻按压放松着,然后道:“我最近要离开几天。”
声音很低,带着喑哑的意味,在这只有喘气的空间里格外的清晰。
殷言声闭了一会眼睛,再出声时很平静:“要多久?”
“三到五天。”席寒说着,又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殷言声‘嗯’了一声。
他许是有些困,从鼻音了哼出了一声就没再开口。
席寒慢慢地摸着他的头发,掌下的发丝很软,摸着光滑又舒服,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缓声道:“这几天要好好的,我很快就回来。”
殷言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好好的。”
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
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有埋怨的意味,就像是有些古时灞桥别柳相送时说的话。
带着一些隐秘的矫情:看,你不在我不也好好的吗。
席寒动作凝滞了一瞬间,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摸着他的发丝,语气温和地开口道:“嗯,要照顾好自己。”
殷言声说好。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殷言声起床去洗澡。
他对这种事有一种执着,事前事后都是,再累也是要打起精神的。
同时还有一种直男的思维,那就是:洗澡的事情我要自己来。
以前席寒提出要抱他去浴室,被殷言声拒绝地很彻底。
两人清洗干净后重新回到干净的床上,方才趁着这段时间里席寒已经把床单换好了,如今两个人清清爽爽地躺在一起相拥而眠。
席寒把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而后亲吻了一下额头说晚安。
他伸手把那一盏床头灯关了,缓缓陷入睡眠之中。
凌晨的安市有着一种悠然的氛围,在天将亮未亮之中正缓缓苏醒着,封一然在机场内室等着去往京都的航班。
从安城都京都,三个小时。
封一然在飞机上睡眼惺忪地吃了早餐后,上午九点钟到了京都。
机场有人专门接应,封一然坐到后座上问司机:“家里谁回来了?”
司机道:“夫人和先生都在,还未去老宅。”
他说的这个夫人和先生是封一然的父母,江家老爷子家宴提前一个月就通知了,务必要都到场。
封一然揉了揉额角,向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江瑜呢?现在在哪?”
说着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几秒的静音后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回来了?”
封一然说:“听惯了你半夜梦中惊醒的声音,诈一听这样中气十足的我还有点不习惯。”
那边笑了两声,有些无奈。
封一然道:“算了,一会见面聊,一会在老宅里见。”
说着,挂断了电话后吩咐司机:“江家老宅。”
司机将车往老宅开去。
江家老宅的建筑其实不同于京都那样大气,反倒有点江南水乡庭院的风味,入户大门坐北朝南,门口有一对石狮子。
封一然熟门熟路的进去,庭院前有棵桂树,两侧种些五针松,院内还有小桥流水,花窗是海棠纹,进了月拱门就是园中园。
席奶奶原是苏州人士,后来嫁到这里还喜欢着家乡的建筑,故而老宅的建造也有几分苏式的韵味。
他自回廊进去,远远就看到八角亭里坐着个人,亭下是碧波荡漾,亭中坐的人眉目清朗,比起席寒少了一些清寒感,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是个很容易获得别人好感的人。
封一然走过去坐下:“江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瑜用手点了点额头,回头笑道:“刚回来。”
封一然见他喂鱼食,自己也捏了一把洒了出去。
他看着水底的那些锦鲤争相争食,又眺望了一眼远处,不由得微微叹道:“这次想吃什么?”
没办法又输了,封一然别的本事不敢说,愿赌服输还是能做到。
就一顿饭钱,也不是请不起。
江瑜还真思量了一会,然后道:“不知道,你输得次数太多了,京都大大小小的馆子我都吃过了。”
江瑜从小到大和封一然赌,赢的人请一顿饭,封一然吃江瑜的次数屈指可数。
封一然默了几秒,而后抓起一大把鱼食洒出去。
面前的锦鲤各个呆头呆脑,只长着圆圆的嘴巴啄食,尾巴时不时地摆动着,瞧着还有些可爱。
封一然被诡异的治愈了。
他看着江瑜,忽然开口道:“你见过席寒的爱人吗?”
江家里里外外加起来七个孩子,最先结婚的就是大哥江博然,此后几年江家再没出过喜事,剩下的几个要不不打算结婚,要不连个朋友都没谈过。
到了席寒这里更突然,默不作声地就去跟人结了婚。
江瑜说:“我见过照片。”
那就是没见过真人了。
封一然不由的摇头感叹:“说真的,我没想过他真的结婚。”
怎么就结婚呢?!
席寒一直没谈过朋友,哪能想到第一次谈个恋爱还就成了。
从谈恋爱和结婚之间的沟壑大的女娲都不一定补得了,原以为这就是一次恋情,谁想到还真结了个果。
江瑜看了封一然一眼,后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有些无奈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这哪明显了?!
看着封一然一脸震惊的样子,江瑜不知道想起什么,开口道:“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那么懒散的一个人飞了三年,挤时间的时候在飞机上看文件,以一己之力做了为航空做了多少贡献,要是这样还不成......”
剩下的话没说,但封一然懂他的意思。
要是这样还不成,真白白的成vip了。
封一然想了想道:“那这事家里多少人知道?我、江天和你,奶奶和老爷子知道不?”
远处的石雕将水木分割开来,回廊后的草木修剪的更加细致,从江瑜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眸中有一抹怀念的意味:“你说的几个人都知道。”
基本上是四年前席奶奶过寿的时候,就在庭院里有个小宴会,当时来的人都和席奶奶认识,有位夫人说要给席寒介绍个朋友,却被他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已经结婚了。
他甚至连虚与委蛇都没有,用最能堵住被人嘴的话回绝了意思。
那时席奶奶还在,这位老人对席寒总是与旁人不同,哪怕知道自己孙子说谎后也只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含笑说八字还没有一撇。
看着封一然还懵懂的眼神,江瑜点到:“工大百年校庆。”
封一然一下子想明白了。
四年前席奶奶突然去工大参加了一次校庆,当时家里的人感觉诧异的很,一不是母校而不是江...氏赞助的学校,好端端的去安城做什么。
他不由得失笑:“就为了那点醋才饱了那顿饺子啊。”
江瑜也勾了勾唇:“奶奶一向疼爱他。”
位于胸腔中的心脏都不是居中而生,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是太过奇妙,总是有的人和有的人天生亲近一些,虽然席奶奶面上一碗水能端平,但潜意识里还有个最疼爱的。
封一然捂着额头笑:“原来是这样。”
其实到了这个年龄心里都知晓长辈父母最疼爱的是哪个孩子,要说小时候吃点醋还说的过去,这会也早就释然了。
封一然没有吃味或者不舒服的情节,就是有些搞不懂:“你说席寒为什么不带他爱人回来?”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江瑜敲了敲亭上的柱子,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还记得他为什么离开家吗?”
“那不是因为和江......咳咳,舅舅吵了一架吗?”江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封一然仓促改口。
席奶奶去世时席寒没在身边,回来时连葬礼都直接错过,本来心情就特别差,江惠民和这个儿子一直不对头,雪上加霜的去刺激,两人直接吵了一架,席寒隔日就递了辞呈。
交接完工作后直接走人,自此后在安城安了家。
江瑜道:“我还记得他刚来江家那会。他大概才七岁,就像这个石桌一样高。”
“来这时奶奶问他学习怎么样,他先说还可以,见了我之后又说勉强,他那时就有这份心思了,怎么到现在能因为和江惠民吵了一架就不顾前程呢?”
现在的话基本上已经是明示了。
谁拿谁当了一次挡箭牌也很清楚了。
江瑜看着封一然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看着远处的景致开口道:“我们也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半个字都没给我透露过。”
封一然舔了舔唇:“他也没给我说过。”
江瑜叹了一口气:“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带他爱人回家了吗,在他眼里只有奶奶是他家人,其余的人......”
因为没有必要,在席寒心里只有奶奶是他家人,是他长辈,是最需要取得祝福的那个人,至于江惠民,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母亲就更不用说,现在的江二夫人一没生二没养,亲身母亲在哪也不知道,把殷言声带回来见谁?
至于江瑜、江天封一然等人,那就是差了辈的,只有带爱人回来见家长一说,没听过还要带回来见哥哥弟弟的。
那又不是个物件,还要带着跟谁都显摆吗?
封一然了然,看江瑜的眼神全是佩服:“怪不得你跟我打赌说他这次还是一个人回家。”
江瑜淡淡一笑:“其实还有一件事。”
在这空寂的八角亭中,四周能听到微风的声音,江家老宅的一棵银杏树叶子已经全部变黄,飞一吹簌簌的响,偶有几片落叶幽幽地飘下来,荡着波纹落到水面上。
江瑜的声音和这风声一块响起:“席寒他不交心,跟谁都一样。”
“我和他认识二十多年了,他都没把心事说出来。”
江家的这次家宴是隆重的,封一然提前几天到的老宅,席寒就不同了,他这会还在安城晃悠着。
这几天席寒一直缠着殷言声,知道自己要离开几天,把人摁住吃饱了才放手,殷言声这时候也由着他,其实他性子一直是这样,开了个口子后就不会拒绝人,不会喊累不会喊困的,让席寒那是如鱼得水。
到最后还是席寒自己估摸着够了收手。
去机场的时候是殷言声送的他,这条路两人这些年已经走了无数次,殷言声把人送到机场后下车,陪着席寒一块等着。
席寒没带什么行李,两手空空的,要是在隐蔽的场合这会已经搂住殷言声让他坐自己腿上了。
但这会他没有,身边人挺多的,殷言声小朋友脸皮薄,这会把人抱着不合适。
两人就坐在一起,离别的时候总有一种温情在,殷言声没说什么,但看起来有些沉默。
席寒心里叹了一声,伸手把人环住,在耳畔轻声开口:“我就去几天,不会太久的。”
殷言声眼睛中黑白分明,他穿着一件高领的薄毛衫,脸侧的下颔线清晰明朗,细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缓缓的‘嗯’了一声。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总是能接受一切,别的孩子还用哭泣与眼泪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这种手段。
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殷言声自小就不会哭。
他在恋爱里有种很清醒的感觉:不会撒娇不会发脾气,遇到事情了第一反应也不是去寻求帮忙,而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就像现在,其实他心里挺不舍的,但还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事说了没用,不能因为不舍就不让他离开,哪怕说出来也是白白的话,于是殷言声就不讲了。
可能还有一种习惯,以前的时候第一次席寒离开他没说出来不舍,往后的几年就更说不出来了。
席寒看了看殷言声,又伸手搂了他一下。
“我走了。”
殷言声说好。
他一直站了那里,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之后才转身离开。
三个小时之后,席寒下飞机就看到了江瑜。
其实江瑜很显眼,人群中一站就是显眼的那个,看到席寒了江瑜招手:“在这。”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江瑜开着车,从机场高速到江家是一段不少的路程,他坐在车上和席寒聊天:“家里的人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