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赵构道:“直柔除礼部员外郎、起居舍人。令朱胜非拟旨。”
却说,此乃赵构重生过的第四个冬至节假了,却也是一般极简草草。除了第一天,冬至大祀之后,他现身在祥辉门上的重熙颁庆楼,给百官各自赐了茶点御饼之外,便是日日盯着一副地图与前线真定处的军报,午后则令侍读秦桧讲经。
那一日的宫中赐物,倒不止常参官、六参官,或是朔望参官,便是身在南京的大小官员人人各都有份,只是,断不可能如丰亨豫大时节那般的奢豪大方,反倒有些寒酸过头。然则,官家的“朴野”已是四年一如既往的习惯了。便连秦桧亦是听说,官场市井之中已出现了不少如“吃寒饼冷茶”之类的笑话流言。
而至若如王荆公诗中所说的什么“喜见儿童色,欢传市井声。幽闲亦聚集,珍丽各携擎。”之类的当年东京盛景,自是更不可能出现了。
相处至今,秦桧却也有几分摸不透身畔这位赵官家,只觉帝心难测。似完全不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老成过度一般,却又偏执胆大地出奇。便是处处透着怪异,只好用汪伯彦说的“类父”来解释。
譬如,此些所谓“卑宫菲食”的做派,实是同昔日朝廷号称的“丰亨豫大”一般,大有“伪饰”之嫌。却不知赵官家究竟是真如那首诗里写的“愿同越句践,焦思先吾身”一般,时时卧薪尝胆,还是别有他故?
赵构目送富直柔退去,忽然又侧头顾来道:“中书舍人一阙,朝廷可有荐人?”
秦桧心下一跳,顿时极为自觉得退了一步,拱手道:“官家,此该是李纲及都省之权,臣不当言。”
赵构似笑非笑,却抬起一张纸,道:“李纲真以身殉国者,但亦多爱掠世俗虚名。”秦桧下意识望去,见是几日前真定处的军报,却是说李纲亲自督临了真定城。他一惊之下,正待说话,却发觉赵构正盯着自己的面容,口中道:“为人臣者,协比成朋,最是为忌……”
秦桧几乎又要说什么,却终究是闭上口舌,只能听赵构缓缓道:“朕知爱卿不偏不党,愿卿直言。朝野中外,还有何人可用?”
秦桧的额头却刹那沁出冷汗来,几乎连脚底心都有几分冰凉。不偏不党……这正是赵构用他的道理,秦桧心下也明白。便因他乃南归之臣,便连最大的死党汪伯彦也被赵构亲自剪除,丢去了建康江宁养老,正是朝中眼下,最明显不过的孤臣!
但此刻的秦桧心中,却是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思考起来:官家到底是在戒惧李纲党?或是吕颐浩与宇文虚中结盟的京湖党?或是干脆就是眼下貌似事事柔服、却隐隐收服了整个行在中枢的范参政?又或者,换个方式来问……官家想拿他这把刀去对准谁?
早在南归之前,秦桧便已看得透彻,赵构首想要他攻击李纲。这亦是他敢于借叶梦得之力,而弹劾新政的原因。因他所说的,实则,本就是赵构想说的罢了!
在这刹那的混乱思绪后,秦桧抱着几分惴惴不安,尽力从容回答赵构似是陷阱又似是蜜糖般的问题道:“臣闻之,其君仁,其臣直。举善亦不敢不为国。今方思济艰难,欲令王道行,首在正君道、崇圣学。而天下之通经者,莫若胡安国。”
他顿了顿,又续道,“他如刘才邵、程瑀、王居正等,皆博望比周者也。”
赵构听了却一笑,乍然想起上一世胡安国被目为“秦党党魁”,二人情投意合、几为知契之交,便连胡安国之子胡寅遇到“不持生父母服”而饱受弹劾的困境时,也是寻求秦桧的帮助。
说起来,胡寅却与富直柔一般,都非父母亲生子,而是自同宗处过继生养,后来便连富直柔亦是遭遇“丁所生母忧”fēng • bō,倒是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