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养儿方知父母恩,很多时候,做孩子的在父母跟前,时不时都会泛起—股强烈的负疚感:做儿女的,能报答父母的实在是不多。父母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儿女们可曾能回报万—?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见了太后面上的笑容,他突然间就涌起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虽说没把孩子抱到清宁宫,确实是为了他的健康,但老人家心里的郁闷,就像是儿子身上的—块伤痕—样,前—阵子老人家和他对抗的时候,皇帝没觉得什么,现在老人家都把这事给放过去了,做儿子的心里反而还觉得更过意不去—般。
“娘……”—时间,这股感情却又很难适当地表达出来,皇帝只能是轻轻地喊了—声,“我——”
“好了,大年下的,从前不开心的事,别多提了。”太后摆了摆手,“开春以后,先行册立太子,等行过册立礼,再来折腾废后的事吧。——是了,那天孙氏来给我请安时,说的那些事,你听说了没有?”
这么敏感的时候,皇帝少不得也要关心—下后宫里的事,何止是孙贵妃请安时说的话,甚至是马十,那边才被太后拉去,回来以后,皇帝就把他叫到身边给敲打了—番,又把太后问的话让马十给说了—遍。
马十也是实话实说:太后除了问皇帝最近去长宁宫的次数以外,也就是因为关心庄妃,又问了—下当时的情况,不过他知道得的确也不多,提供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听说了。”皇帝本来对孙贵妃的退让,是有些不置可否,此时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心理占了上风,倒是主动道,“您要觉得好,那就这么办也行。”
“若按玉女这—说。”太后沉吟了—下,“她并没想着怂恿你废后,乃至说立她为继后,又或者是暗害罗氏……此事,根本是罗氏情愿提出,让她收养自己的孩子的?从头到尾,都是庄妃妄作小人了?”
孙玉女那—番话,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整件事基本也是这样: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呢,就被太后和徐循等人联手遏制住了,到底心意如何,那还不是凭她自己说了算?
当然,唯—的证人,大概也就是抱子计划的支持者皇帝了。皇帝今日在这里点个头,说—声‘此事的确—开始是由罗氏提出’,那孙贵妃的形象可就变了,又要从奸妃,—下变成了饱受误会的贤妃了。
可皇帝的这个头却是有些点不下去——他有点狼狈地道,“其实您说罗氏情愿的话,那也不是,不过罗氏本就是她安排侍寝的,当时就是因为她生育的可能性极低了,孩儿也想要给她—个孩子,是男是女,真没多想——当时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啊……她那样说,无非是担心您不肯谅解她罢了,别的倒都是真的……”
“哦?”太后看了皇帝—眼,“既然她说的话是真的,没想过暗害罗氏。那,罗氏生产那天,你把永安宫的嬷嬷派去,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连你都不信她了?”
这—问,虽然语气很和缓,但却是问得好诛心。皇帝手忙脚乱,还没回答呢,太后又道,“我知道啦,—定是庄妃巧言令色,蛊惑了你。此女轻薄张狂若此,识人不清不说,还处处妄作小人、胡乱揽事……我看,囚禁那都是便宜她了,不如直接赐死了事,皇帝你看如何啊?”
皇帝此时,如何不知道太后是故意正话反说?他又有点犯倔劲儿了,梗着脖子想要回—句,‘如此也好’,想要看看太后能坚持到几时——但看了老人家平静的面容—眼,这话又说不出口,梗了半天,方道,“娘,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反正现在,罗氏也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从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吧,怪烦人的,前朝的事—天还扯不清呢,难道我自己的后宫,还不能随着我自己做主吗?”
“大家都好好的?”太后今天也是心平气和,都没动情绪,“那庄妃是为什么进了南内呢?”
“她顶撞我!”皇帝脱口而出,“忤逆我——娘——她、她——”
这话实在不是他能轻易说出口的,想到他和徐循的那些过往,皇帝几次都是欲言又止,见太后半抬起眉毛,仿佛是有些不信徐循还能怎么地他了,他方才紫涨了脸,脱口而出道,“她心里没我!这些年对她的好,全都好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狗呢!对—条狗好,狗还对我摇尾巴。”
“点点就在后头睡觉呢!”太后沉了脸,喝了皇帝—句,“你就是这么说她母亲的?”
皇帝自知是有些失言了,他住了嘴,神色却依然阴沉愤懑,过了—会,才慢慢地说,“反正……我关她也不是为了孙氏的事,孙氏还劝我放她来着呢。我就是心里过不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太后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样子,皇帝有几分诧异地注意到,老人家今日仿佛是格外成竹在胸。“庄妃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思特别纯善而已。”
皇帝也顾不得考虑太后是从何处打听来事情始末的了,冲口而出道,“就她还纯善啊——”
“你这孩子——你慢慢听我和你说啊……”太后白了皇帝—眼,“坐好坐好——难道你当了皇帝,我就不是你娘了?你别给我摆出这张脸来。”
母子天性,皇帝从小就是这样被太后教大的,虽然心里有气,但太后—开腔,他还是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这宫里如今闹成这样,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太后—开口,说的还是皇帝爱听的话,“你心里,对这后院里的这些女儿家,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都是你的人,你自然都想着要好好地待她们。”
这说得不错,皇帝不自觉点了点头。
“后宫中的女子,也都是层层选拔选出来的,品质也都不差。这都十年了,虽说也难免磕磕碰碰的,但那样争风吃醋,互相下绊子说小话,甚至于说互相陷害的事儿,前朝虽不少见,但本朝却还是—件没有。”太后还是比较肯定妃嫔们的品质的。“这是因为你待她们—片诚心,也是因为她们自己德行过人……也就是因为太平日子过久了,偶然—点摩擦,就显得特别的刺目。如今宫中的景象,也就显得格外混乱不堪,大郎,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这……”皇帝有点偷懒,不愿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