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太折腾,更别说游学了。”湛非鱼苦着脸,往椅子后一倒,手中的书顺势盖在了脸上。
外人都说她读书用功,湛非鱼实在是没有退路只能读书科举,但凡有办法,她只会当一条咸鱼苟一辈子。
所以比起风餐露宿的游学,湛非鱼宁可闭门读书啊,至少吃喝都有阿暖在,自己只要负责读书就好。
何暖怔了一下,有些不解的,毕竟一般读书人更喜欢游学,去外面走走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总比这小小的院子有吸引力,小姐又不是书呆子。
湛非鱼慢悠悠的开口:“老师用心险恶,游学一趟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一路上车马劳顿不说,关键是该读的书还要读,该写的文章还要写,只有三公子那样的人才喜欢游学啊,真正读书人就该好好读书,游学绝对是不务正业!”
听着湛非鱼铿锵有力又充满怨气的话,何暖转念一想还挺有道理的,游学不代表不用读书,只是暂时放缓了读书的进度,日后还得补回来,这样算来的确更辛苦。
何生把第二封信送来时,湛非鱼正在书房冥思苦想着该如何给顾学士回信,打消让自己游学的念头。
九月虽然秋高气爽,可湛非鱼对游学真没兴趣,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吃喝车马也就不说了,关键是想到在外面如厕,那一言难尽、生不如死的感觉……
不行一定要让老师打消这念头,湛非鱼端正的坐直了身体,直到何生踏着暮色拿着信进来了。
“丰州的信?”湛非鱼诧异了一下,接过信还没打开,就闻到了一股怪异而难闻的气味。
“信已经检查过了,无毒,应该是干涸的血腥味。”何生沉声回了一句。
他们也是防止有人在信中下毒,所以即便是顾学士送来的信,也会经过检查,但并不会看信中内容。
湛非鱼抽出信纸,果真有干涸的血迹,而信却是刘百户派人送过来的,只不过是他的绝笔信,谁能想到短短数月,那个在丰州横行霸道、违法作歹的刘百户竟然就这么死了。
而他最后一封信不是给皇商刘家,也不是给他身边那些伺候的女子,却给湛非鱼这个几面之缘的仇人。
自古言秋悲寂寥,湛非鱼发现自己对刘百户的死也有些感伤,不是他不该死,湛非鱼忽然感觉人世无常,善人也好,恶人也罢,终究是难逃一死。
把信递给了一旁的何生,湛非鱼已经平复了情绪,看了一眼书桌上顾学士的信,“查一下刘和锋是怎么死的,明日收拾一下,后天我去游学。”
何生快速的看完了信,也惊诧了一下,随即就退出了书房,不打扰湛非鱼读书。
丰州虽然远,不过禁龙卫有特殊的传信手段,等到第三日湛非鱼启程时,何生已经收到了详细的消息。
湛非鱼出行还是轻装简阵,两辆马车,一辆自己坐,一辆马车放着行李。
出门前一日,湛非鱼没回去,让何生去了一趟金林村告辞,而湛非鱼则送了几封信出去交待了一下自己游学的路线,至少明三不用来上泗县找自己了,省的扑了空。
等赶了半日的路在林子里休息时,何生快速的把刘百户被杀的情况说了一下。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湛非鱼明白的点点头,刘和锋估计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死在一个普通的镖师手中。
刘和锋作恶多端,和当初宏儿的遭遇一般,这一次被他毒打的却是武大叔的老来子,小孩子在路边玩,藤球砸了刘和锋的坐骑上,之后七岁的孩子却被刘和锋狠狠抽了一顿鞭子。
七岁的孩子体弱,再加上惊吓过度,夜里就起热了,大夫也来了,不管是针灸还是喝药,高热一直没下去,三日之后武家老来子就这么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生架起了火堆,帮着何暖把铜壶放上去烧热水,“武家当年是一子一女,大儿子也是七岁那年元宵节看花灯的时候被拍花子给拐走了,就剩下一个女儿,武家夫妇差一点哭瞎了双眼。”
普通人家都是这般,没了儿子就等于断绝了香火,而且也会被人瞧不起,大儿子被拐走,武家夫妇要不是还有个小女儿,估计真的会卖了所有家当去找儿子。
谁知道小女儿出嫁那一年,武婶子竟然有了孩子,还一举得男,武家夫妇俩总算从多年的痛苦里走了出来,对小儿子也娇惯了一些。
可谁能想到还是遇到了这般祸事,七岁的小儿子命丧在刘百户手里。
“头七都没过,武大叔拿了家里的菜刀在刘和锋必经的路上想要杀了他给小儿子报仇。”何生即便没有娶妻生子,却也能想象武大叔的丧子之痛,寄予所有希望的小儿子就这样活生生被人打死了,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接受不了。
之后的事何生不说湛非鱼也能猜个大概,刘和锋是武官,他身边也还有两个亲卫跟随,武大叔的菜刀估计没举起来就被抓起来。
当街截杀卫所百户,再加上丰州上下都奉承着刘和锋,捕快打板子的时候稍微动点手脚就能要了武大叔的命,更何况他本就因为小儿子的死存了死志。
哭的昏厥过去的武大婶还没有安葬惨死的小儿子,就看到了被抬回来的武大叔的尸体,把家中钱财交给了武家的长辈,武大婶一头撞死在棺材上,一家三口就这么走了。
“武家长子被拐走时已经七岁了,已经记的事。”何生把烧开的铜壶拿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只是他被卖身为奴,没办法逃出来,直到后来学了点武艺傍身,又拼死救了东家,这才脱了奴籍,当了镖师后,武家长子存了两年银子就从千里之外赶回丰州。”
可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却是记忆里的小院子已经被卖了,住了陌生人,而他思思念念的爹娘却化为了山上的坟茔,旁边一个小小的坟茔埋葬的是他不曾见过的小弟弟。
伤筋动骨一百天,刘和锋断了腿,他又是个武者,一直在家中休养不曾去卫所,刚好刘府招小厮,武家长子的机会就来了。
刘和锋估计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会命丧在一个小人物手里,他高傲狂妄,所以根本没想到还有人敢刺杀自己,最后却武家长子一刀扎进了胸口,刀子扎的深,只余下刀柄在外面。
府里有给刘和锋看腿伤的大夫,可即便大夫来的极快,但也只能给刘和锋争取了片刻时间,他只来得及给湛非鱼写了一封绝壁信就一命呜呼。
“善恶终有报。”湛非鱼即便和刘和锋曾有过交易,却也只能说他的死是罪有应得,“一会我写两封信,替我送去丰州。”
“是,小姐。”何生并没有多问,不过大致能猜到。
刘和锋死了,武大叔一家四口包括他的长子也死了,可武家还有一个外嫁女,还有族人和亲朋,湛非鱼去了信给齐同知和孟知州,算是给武家人寻个庇护。
皇商刘家再强,毕竟人不在丰州,鞭长莫及,而有了孟知州和齐同知暗中的帮忙,总不至于家破人亡,至于刘家的报复,湛非鱼也只能挡住这些,更多的她也是无能为力。
……
既然是游学,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淮安府已经是九月中旬,湛非鱼早晚都要加一件对襟秋衣保暖。
“等等,下马车检查。”城门口,负责看守的衙役高声开口,直接拦下了一辆辆进城的马车,不过也只是往车厢里简单看了两眼就放行了,并不是多严。
可湛非鱼没想到等到自家马车被检查时,衙役眉头一皱,“你这样不准进城。”
呃……湛非鱼抬起头,白嫩的包子脸上是不解之色,自己这装扮有什么问题?
何暖手巧,今儿用各种颜色的发带给湛非鱼梳了一头的小辫子,发带尾端还挂着珍珠,看着华贵却不失童趣。
至于衣裳则是浅绿色撒花罗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勾银边的罩衣,再加上湛非鱼这长相,任谁都能看出小姑娘有来头,这一身装扮没个百两银子可置办不下来。
“不准进就不准进,甭废话,退到一旁边挡着后面的人了。”衙役脾气暴躁,也可能这几日连轴转的太辛劳,态度格外恶劣,凶神恶煞的就开口驱赶,连个理由都没说。
“阿生,先退到旁边去。”湛非鱼也没计较。
这一路过来,遇到过劫道的,也碰到过地痞无赖,还有看着和善却是碰瓷讹诈的骗子,湛非鱼发现自己的涵养越来越好了,刀架脖子上她估计都不会生气了,倒真应了那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何生立刻赶着马车退到不远处的路边上,“小姐,我去打听一下。”
城门口还有不少小摊子,卖菜卖器物的都有,也有卖茶水什么的,何生花了两文钱喝了一杯粗茶,“老丈,不知官爷为何拦着我们不准进城?”
卖茶水的老丈远远看了一眼停路边的马车,又看了一眼城门口忙碌的衙役,这才道;“后生是外地来的吧?你不知道淮安府这段时间满城缟素,你看进城的人都穿着素色衣裳,女眷至多戴了银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