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嬴政提着药转身,“进来吧,家里来了人,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
张良来了兴趣:“什么人啊?是不是秦王?他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偷偷来找你了?”
“……”嬴政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寝室的窗,果然看到一片蓝色衣角,赵政就站在窗边。
那一刻他特别想抽张良。
他回头耐心道:“不是,是表弟。”
“啊,表弟啊?”张良非常失落,“说实话,魏兄,我感觉你不像是会给秦王戴绿巾的人,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嬴政:“你闭嘴。”
“我说中了是吧!”张良直跳脚,“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你逐出来?他不爱你了,厌倦你了?要真这样,那他就是个负心汉啊魏兄!为了你这口气我也不会去秦国给他卖命的!”
“……”
已经到了二楼,嬴政开门之前暗暗吐息了一阵,才回头对张良耐心道:“我表弟比较单纯,这些话不要在他面前说,嗯?”
张良立刻抬手发誓:“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小孩子的!”
嬴政:“他比你大三岁。”
张良:“放心!我绝不会教坏大兄弟的!”
……
嬴政还想叮嘱他几句,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赵政站在一片清光中,把手里那碟点心递给了张良。
张良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躲了躲,看清之后,又立刻接了东西,“魏兄的表弟,对吧!在下张良,幸会!”
赵政纯真地看着他:“赵婴,幸会。”
说完他看向嬴政:“表兄,我想吃先前吃的点心。”
嬴政:“没有了。”
赵政:“那表兄去买吧?我想和张良玩儿一会儿。”
张良:“巧了!会下棋吗,最近没人陪我下棋,太无聊了!”
赵政点头:“会的。”
他说着把嬴政往外撵一样:“表兄再去买些别的吃的,晚点回来。”
嬴政:“……”
走出门口时,嬴政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只看到窗台上,赵政和张良对面坐在一起,手里抱着一盏茶,非常乖巧的样子。
但是他知道,赵政绝对是想套张良的话。
赵政也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然后真诚地看着张良:“我之前听到你在院子里说,表兄和秦王……嗯,他们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张良非常吃惊,“六国都知道啊,你表兄是秦王的……”
说到这里,张良想起嬴政嘱咐的话,觉得这个赵婴这么单纯,直接说不太好,就换了个委婉的方式:“他们是好兄弟!好到睡一张床的那种!”
“一起睡觉?那是挺好的。”
“唉,我说的这个不是普通的睡觉啊,还会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什么的,你懂吧?不懂就算了!小孩子不要听这些,对身体不好!”
赵政:“……不太懂呢。”
张良真想按着头给他科普一下,“你比我都大三岁啊,这些都不懂?”
赵政持续性装傻:“你给我讲讲他们的事,说不定我就懂了。”
张良一拍桌子:“这是我强项!等着,我去拿棋和酒啊!”
·
大街上,背影修长的紫衣青年打着伞静静走在雨中。
平时热闹的新郑街头已经没什么人,青年走进了一家点心铺子。
花样太多,他挑了些看着格外精致的,付过钱走出门口时,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人影从身侧的墙边闪入巷子。
嬴政一手提着漆盒,一手打着伞,走过巷子口时往里扫了一眼,只看到延伸到深处的青石路和探出墙头的数枝白玉兰。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回到住处时,张良已经被赵政灌得烂醉,桌子上的棋局乱七八糟,棋子洒得到处都是,空酒坛还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边。张良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跟你说,我要真去了秦国,见到赵政,我第一个上去替魏兄打他一顿……嗝……”
赵政从容地坐在一片狼藉中,托着腮看着张良,目光又落在嬴政身上,眉眼弯起,笑得像个小狐狸。
嬴政有条不紊地放下东西,把酒坛放好,然后拎着张良的衣领直接把人拖到三楼扔进书房,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回到二楼后他看着赵政:“他胡说什么了?”
赵政若无其事道:“讲了点秦王和魏公子的故事。”
嬴政眼皮一跳:“都是市井里谣传的,随便听听就行了。”
赵政点头:“先生说得对。”
嬴政稍稍松了一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却又听见赵政说:“我忽然觉得,喜欢男人也挺有趣的。”
嬴政喝茶的动作彻底顿住了:“什么?”
赵政看着他:“我要是喜欢男人了,先生会骂我吗?”
嬴政放下琉璃盏,微不可见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赵政:“先生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嬴政:“……我没有。”
“有。”
“……”
他只是没想到赵政会这么快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想了想,道:“喜欢男子没什么,别耽误大事,嗯。你的子嗣还是要有的。”
赵政兴趣缺缺:“有赵宪了,而且我不喜欢女人。”
嬴政:“……”
小孩不听话怎么办?是直接打还是直接打?
“开个玩笑——先生给我买了什么?”赵政将目光落在嬴政带回来的食盒上,转开了话题。
虽然这么说,但神色里并没有任何的好奇,显然他并不在意盒子里是什么。
“几样新的点心,你应该吃不下了。旅途劳累,去睡一会儿吧。”
赵政被他推着走进寝室。室内关着窗,窗帘也是拉起的,光线幽蓝而昏暗,几乎和赵政的衣服融在一起。赵政正要去解衣带,忽然转身看向嬴政。
嬴政正在案前帮他燃香,刚刚合上黄金的镂花盖子,“怎么了?不喜欢这个?”
赵政摇了摇头。
“那睡吧。”嬴政走到门边,将门合上,就在只剩一掌的距离时,赵政看着他,静静道:“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门外,嬴政的动作忽然凝住了,他看向赵政。幽蓝光线中,赵政的眼睛微微闪着清光,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不正常。他在等嬴政给他答案。
嬴政道:“很重要吗?”
赵政低低道:“很重要。因为……”
“因为什么?”
赵政垂眸:“因为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从没了解过先生,我连先生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倒是先生知我,就像知自己一样。”
“我也是嬴姓赵氏。”
赵政抬头:“什么?”
“嬴姓赵氏,和你一祖同源。”
赵政极轻地眯了下眼,蓦然间想通了什么,他一时有些茫然地看着嬴政:“所以……先生也是秦王?先生真身时穿的衮服与秦王的有些相近。”
嬴政:“不是。”
“不是吗?”赵政竟是松了一口气,“不是……”
秦国自惠文王才开始称王,衮服换制,历经武烈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到他这里是第六任秦王,不管先生是哪个,都和他有着不能忽视的血缘。若是这样,那他就是犯了人伦大忌,天理难容。
光是这么一想,赵政脸色都白了。
嬴政也猜到他在想什么,转而进了房间,合上门:“还睡得着吗?”
赵政坦诚地摇了摇头,他还是心有余悸,不由得抓住了嬴政胸前的衣服,“先生,你真的不是秦王?”
嬴政知道,只要他说一声是,赵政对他所有的感情都会在伦理纲常中崩溃,他不必再为了赵政喜欢自己而犯愁,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子嗣问题。
只要说一声是,就这一个字,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可是嬴政发现这样简单的一个字,他说不出来。甚至身体比他的思绪先一步做了回应——他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