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锅里沸腾着热气,饺子一只一只漂浮起来,许星榆用勺子捞起,装了满满一盘。
一只饺子吃到一半,又有人在敲门。
是那飞快跑走的小姑娘去而复返,一双杏眼清澈见底,乖乖怯怯地看着他,脆生生道:“哥哥,除夕快乐。”
许星榆很想摸一摸她的头。
只是他最后还是克制了心里的冲动,淡声道:“新年快乐。”
那个叫“眠眠”的小姑娘很快又跑了。
他想,肯定是被他吓跑的。
他这样的人,连朝夕相处的同学都不愿意与他打交道,何况是没见过几面的邻居呢?
只是他回到客厅,再一次咬下一口饺子时,却咬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是那个小姑娘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像包子一样。
“包子”的底端,是一枚崭新的硬币。
许星榆微微一怔。
他想起方才听见的对话,是她要把饺子塞进来的。
她不敢正面与他说话,却通过另一种方式,传递了她的温柔与善意。
许星榆开始若有若无地关注她。
知道两人就读同一所初中,她只比他小一届,全名是“夏眠”。
小姑娘人缘很好,放学回家的时候,身边总跟着几个同龄人,有说有笑,灿烂得像是夏日午后的阳光。
明媚灼热,却又让人不敢靠近。
许星榆只是一株黑暗里的藤蔓,放任自己自由生长,一旦见到阳光,又迅速缩回最初的土壤。
哪怕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小姑娘把他领回了家,许星榆心里也清楚,那只是处于一种善心。
换成谁,都是一样的。
他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同情的目光。
平衡的打破,是在他离开的这一天。
父亲与继母决定去z市打工,这套房子挂牌出售,他则被送去寄宿高中,将彻底与这里告别。
两个人为了房子售价的分配,差点大打出手,许星榆麻木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对跳梁小丑。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小姑娘探出头,将一个带着她体温的摆件塞给了他。
包裹在透明树脂里的,是一片蓝色的绣球花,花语是“团圆美满、幸福浪漫”。
每一个词,都像是对他现实生活的嘲讽。
可他又舍不得这份善意。
他将摆件拢在掌心,像是握住了这一束光。
然后就是漫长的高中一年。
许星榆的高中与夏眠的高中仅有一墙之隔,那堵厚厚的围墙,却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
哪知命运如此弄人,一年之后,他甚至无法留在这座城市。
这是许星榆第一次与人打架。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弥补少年时期缺少幸福与爱的遗憾,通过观察旁人,假装为自己填上那份圆满;也许是为了,抓住那份唯一照进他世界的善意。
他不想放手。
所以,他拿走了署名为“夏眠”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写着夏眠的姓名、地址与联系方式。
他将联系人存进手机通讯录,离开了这座城市。
却迟迟写不出回信。
新学校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
初来乍到的许星榆,与这所学校的氛围格格不入。这里的每个人都僵硬而麻木,为多一分少一分争得你死我活,班里的氛围沉寂又压抑,仿佛一座又一座互不相连的孤岛。
许星榆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走在梧桐树下,安静地注视着远方。
像是在寻找他虚无缥缈的未来。
于是,他拾起了一片梧桐叶,连带那一分微妙的心思,与信封一起,寄回了那座城市。
信封一来一往,搭成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许星榆开始真正地认识这个名叫夏眠的女孩。
她的世界简单又干净,连烦恼都与同龄人别无二致:学业、社交,今天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明天下雨忘记带伞……
那是许星榆奢求的,属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
透过夏眠的文字,他止不住地幻想,如果他十二岁那一年没有转折,是不是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
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于是这种幻想,渐渐地成为了一种情愫。
他像是栖息在深渊的巨龙,将掠来的宝藏藏进洞穴,用裹着厚厚鳞片的龙尾遮掩,不让旁人发现一丝一毫的光芒。
这是属于他的宝藏。
是他黑与白的世界里,唯一注入的缤纷色彩。
直到这件事情暴露在父亲的面前。
许明远当着他的面,用一把火,烧掉了他珍藏的所有信件。
一并烧去的,还有许星榆心里对亲情仅存的幻想。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光靠幻想,他永远只能活在虚幻世界,摸不到现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