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榆出生在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
——至少十二岁之前,他一直这么认为。
他出生在一座四季如春的江南古镇,紧挨着省会城市,游人如织,被划入国家景区,早早便得到了很好的建设。
他在s城上小学,一家三口挤在狭小的出租房里。童年的记忆便是狭窄的弄堂,林立的高楼,破旧的天桥,以及每逢寒暑假会回到的老家。
但许星榆依然感到很幸福。
父母恩爱,生活温馨而平淡。他像身边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过得天真灿烂,最多不过是因为成绩优异,展现出一些不同常人的孤傲。
直到变故的出现。
那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盛夏的夜晚。
在小镇的老房子里,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推开家门,一句“我回来了”还没有说出口,便听见了盘子碎裂的声音。
厨房里传来父母的争吵,他听见了母亲的哭声,一句又一句,撕心裂肺一般。
在许星榆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端庄优雅的,仿佛一捧晶莹的细雪。却从未想过,母亲也会因为生活而泣不成声。
年幼的他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近来父母的吵架次数愈加平凡,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似乎是为了他户籍无法留在s城上初中的事。
许星榆不在意这些。
他不介意在哪里上初中,只要一家三口都在就好。
因此他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吃完了留在桌上的残羹冷炙,回到卧室,默默地写起了暑假作业。
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是母亲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对他说:
“星榆,再见。”
那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涌上许星榆的心头——他记忆里的,平凡而美好的生活,好像出现了裂痕。
像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的母亲一般,与他渐行渐远了。
后来,许星榆搬家了。
父亲卖掉了老房子,带他搬到了h市的市区。
几乎大出一倍的家,崭新的装修,还有那么多在小镇里从未见过的规划与设施,一切都显得陌生极了。
更陌生的,是那个在家里等他们的女人。
她看着十分年轻,充满着大学生的青春与活力,与风度翩翩、成熟英俊的许明远站在一起,更像是一对天作之合。
他们越甜蜜、越完美,就越显得许星榆的存在格格不入。
明明他才是这里的一部分,却仿佛成了一个外来者。
许星榆第一次见到夏眠,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继母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脾气也见长,许明远忙前忙后,宛如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耐心地哄着她。
许星榆冷漠而讽刺地看着这一幕,转头来到了阳台,静静地翻着一本书。
可温暖的阳光也无法抚平他心中的寒冷。
只会让他的心越来越冷。
是隔壁的动静吸引了他。
女孩子娇软甜糯的声音,如阳光一般灿烂明媚,“爸爸,是不是放在这里呀?”
“哎,眠眠,小心点,别把花盆摔了!”
搬来这里有一段时间,许星榆却从未与隔壁住户打过照面。只是从许明远与继母的只言片语里得知对面是一家三口,待人十分热情。
用那两个人的评价,就是“一天天的在面前晃悠,不知道怎么拒绝,烦死了”。
许星榆漠然地想,身边人的真心他们要践踏,便连陌生人的好意,他们也看不上。
他们确实不配得到。
隔壁渐渐安静下来,那对父女似乎离开了。许星榆抬眼去看,阳台上多了三盆绣球花。
蓝紫,浅粉,纯白,像蝴蝶般舒展双翼,尽情地迎接着夏天。
许星榆知道,绣球花有一个别名,叫做“无尽夏”。
在夏天尽情绽放,记录了所有的憧憬与美好。
可那又如何呢?
与他无关。
他的夏天,只剩下黑白两色,不见任何绚烂。
可他心里还是羡慕的。
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是真正过得幸福又美好,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因此,在冬至,在新年,女孩抱着家里准备的礼物来敲门时,许星榆不顾父亲与继母的反对,悄悄给她开了门。
仿佛得到她的礼物之后,也可以尝到生活的一点甜。
大年三十的夜晚,继母临产。
许星榆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春节晚会,窗外的河对岸不时传来热闹的烟火声。仿佛只有这样,这个家才显得不再冷清。
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穿着毛绒兔子睡衣的小姑娘,额前的碎发翘起一点,把抱着的东西强硬地塞进他怀里:“给你。”
说完这一句话,她就飞快地跑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门外传来她父母的调侃声:
“眠眠,怎么不跟人家小哥哥拜个年?”
“你不是非要把你自己包的饺子塞进去吗?现在送过去了,不让人家夸两句?”
许星榆低头去看。
冷冻柜里取出来的饺子,还冒着寒气。
在一排整整齐齐、形状漂亮的饺子里,几个奇形怪状的存在便显得十分突兀,更像是馄饨,或者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