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子和也从庵堂里走了出来,此时因为秋忙已过,来庵里听经的人渐多,马钰就让李子和挑了几位学问好的弟子出来细研经典,以有更多的弟子能够讲经论道。此时李子和隔着窗子看到突然有人来了,他不想让师父过度劳神,所以就让几位师弟自修,自己从庵堂里走了出来。
“哎,我说,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等那群人走近了,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好似是这帮人的小头目的扬声说道。
马钰快步走上前去,躬身说道:“贫道马钰,此地全真祖庵却正是我的修道之所。”
“我不管你什么庵,我且问你,你们在此建庵堂可有官府的允许?”那小头目扯着嗓子问道。
“这个,新庵初成,倒还没来得及去官府报备!”马钰说道。正在这时,只见从对面这群人中犹犹豫豫地闪出一个人来,一直对着马钰走过来,打量一番后说道:“师父,原来是你们在这儿!”马钰一看,原来正是五子,五子原本想要上前给马钰施礼,但是碍于小头目的面子,却又止住了脚步,只是悄悄把那小头目一拉,两个人走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马钰一向是不太去留心这些小事,李大乘站在师父身旁却不由仔细观察着五子的举动,心想:“好小子,这刚拜过师没几天,我倒要看你此刻能再耍出些什么花招来!”
五子和那头目在一旁嘀咕了半晌,这才走了回来,他脸上带了些颇为尴尬的神情,看到马钰却又勉强挤些笑意出来:“师父,现如今朝廷对各地建观立庙都管得严了,您这庵堂却是不能再建了!”
“什么,怎么突然又不让建庵了?”马钰听了,当时就愣在了当地,原来只当官府就像以前一样,只是前来巡视一番,没想到却突然有了这样的严令。
“师父,现在何止是不让建庵,恐怕没有度牒的道人也都要遣返原籍的!”五子陪着笑说道,他知道马钰原是山东人,没有度牒自然不能在此传道;而道人要想取得度牒,既要有朝廷的门路,又要有大笔的钱财做铺垫,不花个几百上千的银子是办不下来的,想到这些他脸上不由现出些忧虑之色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马钰听了五子的话,登时不由脸上变色说道。仅仅不让建庵堂倒也暂且容忍下了,毕竟庵堂已经建成,弟子们暂时有了容身和修行的地方,可是要遣返原籍么,自己若回山东去,却让谁来带领这些弟子呢?
马钰正呆呆发愣,这时李大乘看师父的神情,不由心中难过,再看五子,见五子此时皱眉挤眼,他原本长得就有些尖嘴猴腮,看着总像是在动坏心眼,此时脸上又有了那样的神色就实在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装相了。李大乘想了想不由就对五子说道:“五子,你这也是已经拜过我师父的人,怎么却还是只管像以前一样来为难我们?”
五子一听李大乘那么说,不由把一张瘦脸急得通红:“师兄,这,这的确不是我为难你们!我却也是官命难违!之前我见识了师父是何等的高道,佩服还来不及呢,却怎么敢再次为难?”此时他一脸的懊丧、急切,恨不得拉个人来为自己的辩白作证。
这时那小头目又优哉游哉地转了过来,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李大乘,又看了看五子,不由干笑了两声:“五子,我以为你们是怎样的交情,却原来你费半天劲人家一点儿也不知情!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我说啊,这官就是官,道就是道,虽然不至于水火不相容,此时却也是黑白分明,容不得你做两边的好人!我看我们还是如实上报的好,该拿人的拿人,该遣返的遣返,哪儿有那么多的话好说!”
“杜头儿,咱们可不能这么做啊!”这时五子又连忙转向小头目,耐住了性子好言好语地说道:“这位马道长实在是我从未见过的高人,就连两位弟子也着实了得,你如果真见识到了他们的本领,恐怕就会信服的!有他们在这里,百姓非但不会犯上作乱,说不得倒是做顺民的多些!”
那杜头儿此时却只是皱眉不语,过了好长时间才说道:“咱们兄弟,原本就不用二话!----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暂且担上这层干系,不过以后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对你么,我可就不客气了!”
“真要那样,我只任凭杜头儿发落!”这时,五子反倒挺了挺瘦弱的胸脯说道。
杜头儿说完了这话,转身就向来路走去,他手下的那些人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没听到上司的招呼也就没有人再走过来询问。此时看杜头儿走了回来,也就纷纷转身跟着向外走去。
“师父,这庵堂却是再不敢建新的了!”五子上前一扯马钰的衣袖轻声说道,“好歹有这几间,且先暂时住着吧!等以后风声不这么紧了再行安排!”
马钰看刚才的情形,自然是看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看起来五子的确是在杜头儿面前为自己说了不少好话,所以不由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还要多谢你斡旋此事!”
“师父和我还有什么客气的!”五子苦笑一声说道,又看向李大乘,“只要师兄不多疑我就行了!”他这样一说,再加上刚才李大乘也的确看了个明白,李大乘不由对五子一乐,微微一拱手就当道歉了。
五子也不敢久留,只和师徒三人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追赶杜头儿去了,只是在临走之前又一再地嘱咐马钰他们要小心行事,要对众多弟子多加约束,在这关头却是再不敢惹事出来。马钰师徒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此时就一连声地答应着,这才看着五子又匆匆地走了。
就这样安稳地到了春节,春节前后附近的弟子们也多有来给师父拜年、问候的,一时庵堂里面人来人往的倒是非常热闹,天天忙忙碌碌的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出了正月。
终南山的冬天却是很长,眼看着已经出了正月,天气也未见得有多暖和,只是中午时分的太阳多了些暖意,早晚时候还是寒气料峭,远山皑皑的雪松衬了碧蓝碧蓝的天空,寒冷好似就更加长驱直入似的,冻得讲经听课的弟子们只能把手袖在厚实的棉袍里。可是饶是如此,每天前来听经的人还是坐满了大小两间庵堂。
马钰这时已经培养了几位颇有儒学基础的弟子出来,像姚玹、来灵玉、雷大通、刘真一、曹瑱、赵九渊、苏铉、于通清等人,再加上随他前来的李大乘和李子和,时人称之为“玄门十解元”的,此时都已经颇得全真精奥,一时门下人才济济,讲经说法都能够担当得起来,所以马钰自己每天就不用再亲自讲经,只是在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经典时才会亲传心授。但凡到了他讲经的日子,前来听讲的弟子就会突然增多,一时山里山外都把马钰传说得像活神仙一般,在这终南山一带渐渐就有了不小的名气。
每天看着庵堂之中人人读经,个个修道,马钰心中自然欣喜万分,不过及至看到有不少人因为空间有限而不得不站着听经时,他又实在的心中大不落忍,真恨不得再建起几座庵堂来。可是一想起当初五子叮嘱自己的话,却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想着暂时能够这样也好,韬光隐晦,凡事总须以不要太过才好。
这样时间就又过去了两三个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原本是农忙时节,来庵堂听经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倒仍然有要增加的趋势,把李大乘、李子和一众弟子忙得不亦乐乎,马钰此时每天也总要安排两三次讲经才行。
这天,马钰刚刚讲完课,走出庵堂来,春天的太阳照得到处暖洋洋的,马钰看天色极好,就背了手在山间散步。此时去年新栽的一些果树也都陆续开了花,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都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来。马钰走到师父的墓地处,见四株海棠更是生得茁壮,嫩绿的叶片正在春天的空气中伸展开来,几朵早开的花星星点点地绽放在枝丫间,别有一番韵味。
“师父,现如今咱这终南祖庵在这一带已经有了好大的名气,方圆百里的百姓一说起学道,那是必要来咱这祖庵的!听说小到七八岁的顽童,老到七八十岁的老者,不管识字还是不识字,多多少少的都会诵上一段经文了!师父,您说如果师祖泉下有知,一定是非常的欣慰吧?”李子和今天陪在马钰身边,此时随师父走到祖师墓地这儿,不由说道。
“师父他老人家或许欣慰,只是我,却始终觉得美中不足!”马钰回望孤零零的那座庵堂,此时人一多越加显得狭小逼仄起来,况且离他心目之中那恢宏广大的规模也实在是差着很远,想想都不由觉得遗憾。再看看师父墓前的四株海棠,师父“使四海教风为一家”的话仿佛言犹在耳,相比之下自己目前又何曾做到十分之一?想到此,虽然李子和言语之间充满了喜悦和满足,马钰却觉得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师父,我看这段时间官府倒也没有再来巡察,或许现在就又放宽了。我们就只管再建起来,却又怕什么?”李子和说道。
“我们一贯是奉公守法惯了,此时已有法度,我们又怎么能在法度之外胡为?”马钰悠悠地说道,“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健在,想必他也并不想和当朝分庭抗礼!”
李子和脸上此时却不由又有些愤愤不平的神色,张了张嘴,又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可是突然之间远处就好像有风声传来,及至细听,却不是风,再往山路入口处看去,正有几匹高头大马恰好似疾风一般地奔驰了过来。
马钰和李子和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匹快马如同一阵飓风一般贴着地面卷了过来,马鼻喷嗅出粗重的气息,夹杂着马上士兵含糊不清的呐喊声,在这原本宁静的春天的空气里突然一起蔓延了开来,一时原本清新的树木花草气味就被搅得七零八落,乱作一团。
“你们看,原来这儿还有道士呢!”这时只听马上有一个年轻的,甚至还带着些稚嫩的声音喊道,是跑在最前面的马上一个年轻士兵看到马钰师徒二人后对着后面的大队人马喊的,此时他已经冲到了墓地附近,手持着马鞭跳下马来。那匹马此时就轻快地嘶叫一声,在这原本安静的山谷里激起了悠远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