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历史军事>问道无常> 第一章 乐山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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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乐山居处(1 / 1)

初冬时节的终南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雪之中,再加上云雾缭绕,更加显得山景无比苍茫。雪花只是将整个山脉薄薄的盖了一层,好像是不想轻易惊醒这山中的梦境一般,只是薄纱似的一层轻雪,山就还是山,树还是树,都呈现着它们原来的色彩。

终南山中那一道道红墙灰瓦的庵堂安静地笼罩在这轻纱之中,当院子里硕大的铜钟被一声声敲响的时候,那薄薄的一层雪马上就像被抖落了一样,整个祖庵在雪中更显得清晰了一些,缥缈的云雾却只管在庵顶缭绕,让祖庵高耸的顶檐半隐半现。

原本只有两间庵堂的重阳祖庵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从前面高高耸起的朱红色山门开始,在整齐的松柏树下,一路青砖漫地,引人渐渐步入到整洁宽阔的院落之中,最前面的是灵官殿,向后则依次是祖师殿、玉皇殿,殿殿相连,屋宇相接。屋檐巍峨高耸,室内雕梁画栋,殿内香烟袅袅,更为祖庵增添了些庄严、神秘的气氛。

刚刚响起的晨钟声慢慢停歇下来,敲完钟的道人整了整衣冠,迈着轻巧的步子向前面的庵堂走去,脚下一点声息皆无。诵罢早课的道士们此时正从前殿之中鱼贯而出,人数虽然众多,却个个极具威仪,端容缓行,除了他们脚下轻微的脚步声之外,此时殿内殿外更无其他杂声。太阳刚刚从山边探出头来,没有一丝热度,却把山尖、屋脊染得通红一片,此时整个祖庵内外就都笼罩在这种透着些神秘、隆重气息的幽静之中。

清幽,宁静。

道人的世界是清静的世界,得道之前如此,得道之后更是如此。即便世间事再如何的纷纷扰扰,道人只以清静之心应之,一念不起,一念不生,则万念俱寂,寂无所寂……

这轻渺的声音不是谁说的,也没有人能够听到,甚至说这话的人也并没有听到这些话,这些话只是像风般的游走,游走在这终南山静幽的山谷之中,只是在偶尔之间被这人捕捉到,或者说是领悟到,它才成为了可以辨别的信息,最终成为那人脸上一个悠远轻渺的微笑。

宁静的,好像可以永恒的微笑。

他以为他可以永远这样安静地在这祖庵之中心无旁骛地打坐下去的,在这马钰师兄曾经呕尽心血也要建起的殿中,在这师父最终入土为安的地方,在这师父为追寻得道、投身入墓的地方。他在经历了将近半世的追寻之后,终于在这里获得了安宁,他以为这里就会是他身体和心灵最终的归宿。

只要日子这样延续下去,他就是一位世人眼中极为标准的道人。他喜欢做这样的道人,他知道这样的境界已是很多同道中人难以企及的,于他更是难得的清福,他对这份清福珍而重之。

直到一串串清脆的马铃声自远而近地在山间响了起来,铃声清脆,还伴随着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低沉有力的斥喝声。声音离着祖庵还很远,不过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清晰可闻了。听着那声音,想着将要随着这声音而来的消息,他不由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缓缓地收回心神,慢慢地调理着呼吸,轻缓地抬起头来,看向门外依稀有些雪花的院落。几棵松树在那里笔直地立着,静享安宁,只是这份安宁,他想,或许将会与他无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过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到门口轻叩几声门环,一面轻声叫道:“师父,大成又派人来请您了!”正是尹志平,此时他已是身材修长、面目俊秀的青年道士模样,比之前更加显得沉稳。修道将近十年,如今在这终南祖庵之中,尹志平道风之肃穆、规仪之明晰已经被师兄弟们称为表率,邱处机更将他视作自己最得意的亲传弟子之一。

“请进来吧。”屋里的人沉声回答道,正是业已得道的邱处机。经历过了磻溪六年、龙门七载之后,他最终刹那得道,悟透世情,之后就应马钰师兄的两个弟子--李子和、李大乘之邀来到重阳祖庵,主持这一全真重观。经过几年的奔走、行道、传道,他在这终南山一带收徒众多,普通信众遍及周围的城镇乡村,其中不乏乡绅名流、宿儒文士,在众人的支持下,终于将重阳祖庵修建成现在的规模,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知名道观,平常时节常有邻近乡民前来拜谒求祷,香火十分旺盛。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胖一瘦两名军士随着尹志平走了进来,那个胖军士名叫罗七,之前是早已经来过两次了,瘦军士之前却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不是杜大成特意派出来的游说高手或者谋士。此时两个人进得门来,一见到邱处机马上都极其恭敬地跪倒在地,说道:“拜见邱道长!”

“礼节未免太重了。”看着两个人毕恭毕敬的样子,邱处机心中想道,“想必是杜大成对他们的教导!”想起杜大成少年时的顽皮,再想象一下他在这些军士面前故意装出威风的样子,他不由微微一笑,大成原本就不是我道门中人,现在也算是适得其所。

“起来吧。”邱处机缓缓说道,看那两个军士神情疲惫,此时兀自强打着精神向自己行礼,就向尹志平挥了挥手,尹志平连忙伸手要将两个军士扶起来,想把他们让到旁边的座椅之上,谁知道那两个军士却仍然只是长跪不起,那个胖军士罗七说道:“杜将军说了,道长此次如果还不答应我们,就让我们只管跪着不要起来,一直跪到道长答应了为止!”旁边的瘦军士没有说话,却只是急切地点头表示着赞同,又把恳求的目光望向邱处机。

“哦?”邱处机微微一笑,旁边的尹志平也不由轻轻笑了笑,说道:“大成还是这样无赖?”

“杜将军倒不是无赖,只是这次实在是军情紧急,他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可施,也绝不会这样三番五次地命令我们前来请道长帮忙!”罗七继续说道。这是他第三次来了,之前都是无功而返,这次如果再请不到这杜将军最为看重的邱道长,他可真有些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不是我师父不帮忙,”听罗七言辞诚恳,再看看邱处机低头沉吟,颇感为难的脸色,尹志平不由说道,“只是我们都是出家修行的人,你们现在是受了朝廷的命令去与敌争斗,其中必然多有杀伐,让我们这些出家人跟去,却让我们如何自处?----真不知道你们杜将军是怎么想的,别说师父不会答应跟随你们前去,即便是我也不会跟着去的!”

“道长说的当然都是道理!----不过我们本来就是当兵的,平时打打杀杀的自然是在所难免!之前我们也跟随杜将军打过不少硬仗,却从来都不曾见他为难得皱过一次眉头,一向都是接了命令就带着我们去勇猛冲杀,根本不在乎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从来也不曾见他像这次这样犹豫,甚至还要请别人帮忙的!”那胖军士仍然跪在地上,原本还有些胆小不敢多说,不过提起杜将军来脸上却又显出些钦佩的表情来,只管放开胆子来夸说道:“不过这次我却不知道杜将军到底是怎么了,自打杜将军收到命令之后,一直是左右为难,迟迟都不下令出征。眼看着军令一道又一道的发下来,杜将军却只是停兵不动!”

“哦,这却是为什么?”听到这儿,邱处机不由问道。自打那次前去凤翔府见证杜大成婚礼之后,他已是有几年不见杜大成了,印象中仍然是之前杜大成在龙门山时那目光灼灼,仿佛一头豹子迫不及待冲下山去拼杀的样子。

“我们也不明究竟,只是看杜将军着实为难了好长时间,到后来也是上面最后下了死命令,也是我们欧阳老将军劝说他多次,他才勉强下令出发。只是在出发之时一再地派人来敦请道长。我们想杜将军平时杀伐决断从来不曾这样为难过,这次来请道长一定是大有难处!所以还请道长随我们前去,也好解一解杜将军的燃眉之急!”罗七继续说道。

邱处机听罗七说得凝重,不由问道:“你也说你们杜将军一向是杀伐决断从不为难的,现在却又有什么难题?我是出家之人,一向乐生恶杀,自然最不喜欢到军中看你们极尽杀戮之事!杜将军虽然身在军门,不过毕竟也曾经与我道有缘,他一定也知道我门好生恶杀的道理,为什么此次出征却偏偏要来请我?”

说到这里,邱处机不由站起身来,轻轻在殿中走动着,沉吟着说道:“如今恰逢乱世,各家纷争不断,百姓涂炭,我自知力量绵薄,虽怀济世之心,却终难以挽救世人性命!----人各有命,大成原本就不是道门中人,他有他自己的命运,我并不能强求他在我这道门之中修行。以前他也只管做他的官,我修我的道,我并不曾以我道门之规去强求于他,他现在怎么却又要我去和他一样做那杀伐之事?”说到此处,虽然久于修道,邱处机也不由有些声调激昂起来,只是当着杜大成手下军士的面说话还留有几分余地,并没有直接点出他们杜大成将军的红缨子又是用多少兵士的鲜血染成的!天生天杀,原本无心私爱,如今天下并不太平,以我绵薄之力并无力挽救,却也不能以道门之身去涉入这天下杀伐之事!

听着师父声调激昂起来,尹志平不由连忙示意两个军士赶紧退下:“二位还是请回吧!你们杜将军虽然出自我门,不过,如今我师父是早已经不把他当作我门中弟子了,还请二位赶紧回去回复杜将军吧!”

那两个军士却仍然只是长跪不起,罗七显然是说得有些词穷,此时就只是皱眉努嘴的看着旁边的瘦军士,示意他也劝说上一番,免得二人再次无功而返。

那瘦军士此时却好像被邱处机的气势震慑住了,此时只顾着闷闷地低头沉思。尹志平上前扶他们起来,他们却仍然都只是赖着不起,尹志平看他们的倔强劲头,倒实在就是杜大成调教出来的一副顽固到底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只好任由他们跪着去。

过了好久,那瘦军士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邱处机说道:“我虽然没有修过道,不过听了道长这一番教诲却实在是有些受益。道长说得很是,就是我们这些普通军士,哪一个又不是爷生父母养的,又有哪一个愿意抛妻弃子地去和别人争斗,甚至,或许出去一次就会把性命丢在战场之上?”说到这里,他似乎眼中含泪,“只是道长也知道,我们生逢乱世,如果不以武力胜人,又怎么能够自保?杜将军虽然现在手中握有生杀大权,不过却也是身不由己,每次下令拼杀也都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

“好一个迫不得已!”邱处机轻声地发狠说道。

“道长身在空山,心如止水,爱生恶杀自然能够容易做到!”那瘦军士此时打开了话头,却又显出原来能言善辩的样子来,只管鼓动两片薄薄的嘴唇,一边又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仔细观察着邱处机脸上的反应,继续说道:“我跟随杜将军时间长些,经常听将军谈起道长,平时将军对道长的修行、武功都是赞不绝口,那是佩服得不得了,我看在他心中对道长几乎就是奉若神明一般!我想,这次如果能请道长为我们杜将军出谋划策,那必然是能够打上一场大胜仗的!到那时,别说杜将军有了封赏,就是我们这些士兵,也总会得到不少的赏赐呢!----这可不都是托了道长的福?到那时自然会人人都称念道长的好处,从此天下扬名却也说不定!”说到这里,他偷眼又看向邱处机,邱处机此时却仍然只是沉静地听他说着,虽然他是一番讨好,不过邱处机脸上却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来到底是喜悦还是生气。

这瘦军士看自己的一番吹捧对邱处机没有显出任何作用来,不由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思索片刻终于在心里发了个狠,马上就冷下脸来说道:“我之前没有见过道长,只闻大名却从来没缘见面,原来想着杜将军看重的人是必定能够带我们建功立业的,不过这次见了却实在是大失所望!”说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十分不屑的神情来:“所以我看啊,实在是我们杜将军毕竟还是年纪小,终究是不能真正识得高人的,白白地把道长当作神明一般恭敬,殊不知,算起来道长你的修行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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