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罗七和赵九更安排了邱处机等人在镇上一家客店住下。原本喜气洋洋的两个人此时未免意气消沉,每每想起战场之上官军的惨状,两个人总是又气又痛,赵九更还好一些,罗七却是气得咬牙切齿,好几次在桌子上把拳头敲得通通直响,吼道:“这些千刀杀的土匪,等杜将军带兵来了,看我不打你们个落花流水!哼,我们凤翔的兵士可没有那么好欺负!”骂到此处,想到平时自己那帮兄弟们的英勇,什么时候又打过那样的败仗?他突然就又觉得那些失败的官兵未免太不禁打:“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一帮窝囊废,真是丢我们官军的脸!”骂到这里,再想想那些军士在战场上的惨相,毕竟死者为大,又觉得自己未免失了对他们的恭敬,一时懊恼得不得了。
邱处机带了弟子另住了一间房,此时已经燃起香来,带着弟子为战场上的亡灵诵经不已。即便年幼如卞志和,虽然白天受了那一番惊吓,此时也认真地跟着师父和师兄念诵,态度专注又虔诚。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罗七和赵九更去到当地地方协调善后事宜,邱处机则向店家借了工具,先带了弟子们去了战场之上,在山坳里选了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接一个地挖着墓穴,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将一众将士抬过来,掩埋了起来。日上三竿之时当地地方才带了十几个人来,附近的村民听了信儿,有那胆大热心的就跑了来帮忙,一时倒有五六十余人。大家一起动手,堪堪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掩埋完毕。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整个镇子都好像被一片浓重的愁云覆盖住,空气里流动着哀伤、幽怨的气息。人们沉默着走路、办事,说话都是静悄悄的,不敢提高了声音,连孩子吓得晚上都不敢哭了。
这种情况下不做法事是不成的了。邱处机开始带着弟子们筹备超度法事,罗七和赵九更在帮着采买东西的时候难免透出了风去,一时周围村镇之上好多百姓都前来观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山东地界原本道风极盛,平时崇道修行的人也不少,所以有高道来到渔子镇的消息就传了出去。没过几天,近处山上有一个青松观的住持听到了消息,就特地前来邀请邱处机师徒到观中去举办法事,罗七和赵九更就跟随着一起住到了观里。
这天超度法事还没有结束,罗七心里原本就积压着愤怒、悲伤,对法事又不大通,几场法事跟下来全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觉得悲壮的情绪在胸中越来越奔腾不止,所以他压根在观里也呆不下去,到下午的时候他就和赵九更打声招呼,说要下山去打听杜大成人马的消息。赵九更此时却表现出对超度法事的热情,跟随着举行法事的道众行礼、念诵,居然是像模像样。听罗七要下山去打听消息,赵九更提醒他换上便装,以免他人单势孤,万一碰到土匪不好应付,罗七就换了服装才去。
虽然听赵九更的话把衣服换了,不过罗七想想就觉得心里不服:“明明我是官,他们是匪,怎么我还偏偏要去怕他们?”这样想着罗七骑着马下山去,山路平坦环绕,观里的钟磬之声渐已不闻,所有的愤怒、悲伤各种情绪突然就像冲垮了堤坝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如同借了刚才那个由头突然就发泄了出来,这势头之猛冲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杜将军,我们要报仇!报仇!”这个声音在他心里怒吼着,一遍又一遍,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里再也没有别的其他想法,只有这一个想法来回奔突呼啸,整个人仿佛都被湮没在这澎湃的声音之中。
马蹄声乱,搅得罗七的心更乱起来,他带着这股几近疯狂的愤怒忍不住就疯狂打马,马吃了痛,尥开蹶子飞奔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呼直响,路两边的风景飞快地向后奔退而去。
不知道跑了有多远,罗七只听到kua • xia的马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跑不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后背竟然出了一层汗。经过这么一通折腾,他的心里才好受一些。他轻轻地吁了一声,马巴不得地赶紧放缓了步子,在路上慢行起来。罗七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两行冰冷的泪水。
“杜将军到哪儿了?”罗七在心里闷喊一声,又轻轻打着马向前慢行。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狂奔一路他已经辨不出方向了,此时看到十字路口也不管是通向哪里的,只管选了一个径直向前走去。
这个路口通向的是一个小镇,刚一进镇子罗七看到路旁有一个酒馆,他这才觉得跑了这一通下来已经是口干舌燥,于是把马拴在门前木桩上,自己选了一个门口的桌子坐了下来。小二上前招呼,问罗七吃什么,喝什么,罗七行伍出身,原本于吃喝不大讲究,就让小二随便先沏上一壶绿茶过来。
慢慢地喝着茶,罗七百无聊赖地看着店前街面上来往的行人,正是春节前的热闹时候,这个镇子比渔子镇明显要热闹一些,好像并没有受到仰谷山下事件的影响。罗七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酒馆。罗七打眼一扫,心里突的一跳:那两个人戴着的幞头和自己在战场之上看到的居然一模一样----幞头样式相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幞头的颜色都和战场上死的土匪一样!
“他们是土匪!”罗七想,刚要冲上前去,却又停住了,这两个人身形高大不说,他们进了酒馆之后,居然十分熟络地和店小二、店里的客人打着招呼,看起来都是熟人的样子。
“怎么,难道这些人他们都是土匪?”罗七想,“不可能啊,这些人看起来无论是面相还是言语都还和善,也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土匪?难道是我太紧张看错了?”这样想着,他仔细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刚开始也只是谈论今年谁家收了多少庄稼,谁家秋后刚订了婚事,准备什么时候迎娶等等,就只是普通农民的日常生活而已。
“是我自己太紧张了!”听了一会儿罗七放松了,“这就是当地的普通老百姓!只不过碰巧戴了同样的幞头,赶巧了!”罗七刚认为这是个巧合,这时门口忽然急匆匆冲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头上戴着同样的幞头,他直接奔着那两位就去了:“二位哥哥,可找到你们了!大哥正到处找你们呢,听说又一队官兵已经到山下了!大哥要找你们商量对策呢!”
和那小伙子脸上的紧张相比,前面两位的表情此时就像玩笑一样,其中一个黑脸的更是笑道:“兄弟,别着急,嘿嘿,你说再多的官兵来他们那不也就是送死来了嘛!没关系!”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同伙和店小二、客人都笑了起来。
“雄哥,我算是服了你们了,打起仗来次次胜,你说这还了得么?”旁边一个细瘦的客人说道,“看您那威武劲儿,嗬,可真是让我羡慕,我这身体如果再好一些啊,说不定也随您上山去了呢!”
“坏了,我是真掉进贼窝里了!”罗七听着身边的喧闹,心里一沉,想道,虽然是这样,他心里可并不害怕,只是遗憾自己没有带多少人来,“哪怕再有两三个帮手,我也能把他们一窝端喽!”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可没露出什么来,就只是慢慢啜饮着热茶,留意着这些人的举动。
“雄哥,话虽这么说,大哥既然让我来找您,您就快回去吧!”后来的那小伙子好言好语地劝道,“不然大哥还以为我偷懒去了呢!”
“哈哈,喝了这杯就走!”那位被称作雄哥的人爽朗地笑了几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又“当啷”一声把一锭银子丢在桌子上,呼喝一声:“走了!”
“雄哥,力哥,再来啊!”店小二欢天喜地地拿起桌子上的银子,眉开眼笑地递给柜台后面的老板,轻声说道,“东家,您瞧瞧人家出手这阔绰劲儿,不愧是做大事的!”
“哼,你以为呢,人家家大业大,可不比咱们这寻常百姓的!”胖乎乎的老板应道。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注意的话自然是听不到,可是罗七此时正假装喝茶,耳朵眼睛可全在这帮人的动静上,所以这些话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这个气,心想:“这老百姓都和土匪勾结到一起来了,难道这整个镇子都是匪窝了吗?”这样想着牙齿不禁咬得几乎要吱吱作响。
“这位老兄,你这气色可不大好啊!”这时那三个人正经过门口,变颜变色的罗七未免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个脸色微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就说道。
“怎么,我气色不好,难道你还能开药不成?”罗七心里正郁闷着,只觉得一股闷火无处发泄,就瞪起眼睛来没好气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