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处机听杜大成这么一说,知道他这话一点儿都不假,一时就再也说不出别的,只是示意杜大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尹志平没想到杜大成居然受过这么重的伤,此时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神情显出些沉重,他把邱处机刚倒好的茶放到杜大成面前,说道:“杜师兄,喝茶!”
杜大成伸出右手接过尹志平手中的茶,轻轻放到桌上,抬起右手来重重地拍了拍尹志平,脸上是笑容,眼睛里却满含着泪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尹师弟,你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可是,我老了,也残了!”
“师兄别这么说!”尹志平一时不知道如何劝慰杜大成,看着杜大成脸上风霜尽显,自然是吃过不少苦,即使是曾经无畏的眼神,此时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轻雾,不再像以前那样明亮而又张扬。
室内一时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邱处机打破了沉默,“大成,金朝皇帝派你来干什么?”
“哦,师叔您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杜大成带着些轻描淡写的神情说道:“他让我来是想请您去汴京。如今师叔您老人家在这一带树大招风,他们生怕您被宋朝派人抢了去,所以想请您去汴京,也好绝了宋人的念想。”
“那依你之见呢?”邱处机看着杜大成问道。
“师叔,我实话和您说吧:本来这趟差使并没有派我,我是因为担心别人来会对师叔不利,所以主动请缨前来。”杜大成说话的语调非常缓慢,他的眼睛定定地看向邱处机:“师叔,您如果想去,尽管前去,反正您去了到哪儿都有我保驾;如果您不想去,我回去找个借口回了他也就是了!”
“你倒是当的好差!”邱处机听杜大成如此说,不由笑道:“皇帝如果知道你这样当差,可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听邱处机如此说,杜大成不由一脸苦笑,极其诚恳地看向邱处机,说道:“师叔,我从十几岁时就为朝廷卖命,您倒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虽然官高位显,可是那都是拿什么换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晃晃袖子,“都是用性命!我营下将士的性命,还有,我两个儿子的性命!唉,他们都是多健壮的小伙子,那时齐刷刷地站在我跟前,就像小牛犊子一样。看到他们,我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他们也像我年轻时一样,一心想要奔驰疆场,挣得功名!可是刀剑无眼,即使是跟随在我的帐下,我也没能保全他们!”
说到这里,杜大成自从进屋之后一直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每次想到他们,我都心痛得不行!”杜大成垂下头去,用手轻轻地敲打着胸口,喃喃说道。
尹志平看杜大成难过的样子,连忙用温水洗了一条毛巾过来,递到他手里。
杜大成用手握住那条毛巾,不管不顾地往脸上狠狠地一擦,然后把脸埋在毛巾上,很久都没有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大成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放下手里的毛巾,抬起眼睛看着邱处机,说道:“师叔,如今我在大金王朝,那是注定身不由己的了!只是,我却不想让师叔再前去犯险!”
“嗯?”邱处机看着杜大成,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师叔,看如今的形势,这大金,唉,我看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虽然皇帝让我前来敦请师叔,不过照我看,师叔完全不用以身犯险!如今大金被迫迁都汴京,把好好的中都等地都让了出去,可是那蒙古人岂是容易满足的?说不定什么时候那蒙古大军一到,这汴京恐怕都守不住了!到那时,只怕是玉石俱焚,大厦既倾!这势头,却不是凭你我的力量就能够挽回的。”
尹志平听杜大成说得悲怆,不由关切地问道:“那你怎么保全自己?”
“保全?”听尹志平这么问,杜大成不由苦笑一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保全自己!大金在,我就在;大金如果不在了,我也绝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
听杜大成此时说得颇显慷慨,邱处机点了点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从杜大成的角度,这话自然没错,真到那一天,他恐怕只有尽忠的份儿。
“皇帝请师叔前去,无非是想请教养生保身之术,依我看,这些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杜大成说道,眼睛不由略显空茫地望向门外,“大势已成,远非师叔可以救得了的!”
邱处机听杜大成把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和自己心中所想十分一致。不过,让他感觉意外的是,杜大成和自己分离多年,又在官场浸淫日久,此时居然还能够如此赤诚地对待自己,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考虑,倒让他觉得十分难得。
这样想着,邱处机看看杜大成,说道:“大成,现在这样的形势,你当真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难道就只想着为国尽忠?”
“师叔,那原是我为将、为臣的本分,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呢?”杜大成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如果说我没有为自己考虑,那也不全对。这次我主动来找师叔,就是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你尽管说。”邱处机说道。
“来人!”杜大成向门外大喊一声,顿时从门外快步走进两个军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