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把双手插进兜里，他发现破夹克的衣兜已经破了一个洞，他的手指可以顺着破洞摸到衣服内层的棉絮。他穿着拖鞋在街上走着，低头发现自己的脚趾已经冻得发红，而且脏兮兮的。他坐在了路边，脱下了拖鞋，把蹦进脚趾的石子粒给抠掉，庄周看了看自己的脚，右脚最右侧的两根脚趾头的皮是长在一起的，所以庄周永远穿不了五指袜。他此刻倒是希望自己五根脚趾头的皮都长在一起，这样，那些小沙粒就不会动不动跑进他的趾头缝里让他难以步行了。
他拍完脚以后，决心放下脸面，找一家店去打工，其实自从庄周从垃圾桶里捡来破衣服穿上以后，他就觉得自己那一身的孤傲，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得赚一点钱活下去吧。
庄周站起身来，他开始沿街一家一家找店去问，要不要招人。这当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除去了绝大部分不要招人的，稍微干净高档一点的店，门口连进也不让庄周进。
庄周继续走着，他觉得高档一点的店面会嫌弃他的穿着打扮，那他干脆去一些不太起眼的小店，于是他找了一条小巷子拐了进去。他看到了一家面馆，玻璃门上贴着红字：招小工，工资面议。
庄周眼前一亮，觉得甚为欣喜，他正准备进去，照了照玻璃，发现自己的脸有些脏，于是他又退了出来。他找到了一家公共厕所，在那里洗了一把脸，洗完脸准备走，又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脚，于是他又抬起脚，开始冲洗自己的脚，水可真冷，庄周在碰到水的那一刹那打了一个寒战，他咬着牙把脚洗干净了。
“哎哎！你别把脚翘上来呀！多脏呀！”公厕管理员忽然从身后冒出来，有点嫌弃地说了一句。他白了庄周一眼，庄周从他的眼神中感受了一种厌恶和驱逐。
“不好意思啊。”庄周尴尬地说了一句，退出了公共厕所。
庄周一边退，一边看着自己的湿鞋印留在了前面的水泥地上。他把脚上的水蹭在了自己的裤子上，湿淋淋的真的太冷了。
他往那家面馆返回，但是返回的路有些记不清了，庄周绕了好一会儿。对于庄周来说，这些低矮的房子长得都差不多，他看到了一家开水房，这里装着三个大水桶，桶身装着温度计，热气腾腾的样子。店门口放着一块硬纸板，纸板上用歪斜的繁体字写着：开水，一壶5元，两壶8元。“壶”字还写错了。陆续会有人提着两个热水壶过来排队买开水。
庄周走进看，发现里面三个炉灶，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柴火，炉灶门口烧水人的脸也被映照得红彤彤的，烧水人的眼睛里有着盈盈的火光。真暖和呀，庄周心想。
庄周口渴了，他想讨一点水喝。
于是他冲着一位烧水人问道：“您好，我，我没钱买水喝，您能给我一点水喝吗？”
烧水人转过头来，庄周这才发现他是个中年男子，他的额头冒着汗珠，大概是被炉火蒸的，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单衣上满是黄色的汗渍，他胸前系着一块打补丁的藏青色的围裙，戴着两只黑色的长袖套，他的眼睛似乎被炉火晃得睁不开眼睛似的，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庄周。庄周心里做好了被他轰走的准备。
烧水人没有回话，他转身进去了。
庄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心里觉得失落。又发现旁边灌水的两个人也插着双手观望着自己，似乎是看笑话似的。
庄周默默转身离去。
“哎！”忽然有个人从背后喊了一声。
庄周回过头，发现那个烧水人在叫他。庄周赶紧走回来。
烧水人拿了一个搪瓷牙罐，放在就近的一个水桶的水龙头下，那个老式龙头是黄铜色的，怕人手被烫到，拧头柄上缠着布条。热腾腾的开水就这样哗哗哗地流了下来，庄周觉得那是十分欢快的声音，他忽然心里都觉得温暖了。
不一会儿功夫，搪瓷杯里便装满了开水，水气氤氲着向上扬着，庄周发现烧水人的手非常粗糙。烧水人把盛满水的搪瓷杯放在了门口的木桌子上，简短说了一句：“喝吧。”说完又去添柴烧火了。
庄周看着这杯热气腾腾的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在一个孤立无助的世界里，感受到恶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感受到善意，对庄周来说太难得了。
他想双手捧着搪瓷杯，可是搪瓷杯很烫手，他只好握着搪瓷杯的耳朵。杯子不新，边都被摔掉了白漆。
“杯子洗过了的。”烧水人看庄周在端详着杯子，说了一句。
“哦，不！我不是嫌它脏。”庄周连忙解释道。
此刻，旁边的两个人已经灌好了开水。
“币子扔你篓里了！”随着两声钢镚掉落的声音，两个买水的人就走了。庄周伸头看了一下，才发现水桶旁边放着一个塑料篓子，里面有银色黄色等一堆的硬币。
庄周想凑过去看看新世界的钱币长什么样，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很像一个要偷钱的人。于是他又把脖子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