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面面相觑,远远望着这对古怪的姊妹,这种古怪的重逢。
“才不对!”
闻言,放生茧倏尔收回了目光,厉声否认道。
她的心脏似乎还因恐惧而跳得厉害,然而抱着始作俑者的手却更紧了一些。
“不对,才不是你。”
“他们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反应实在激烈,放生澪不由目不转睛望着她。
就好像这些年的时光,从来未曾从她们之间流走过,她仍旧以当年在被子里安慰她的口吻——像是要哭出来,却又强行忍耐住,仍旧端着一副端庄的模样,直勾勾强调说:
“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和我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啊……”
她那从来不喜欢说话的妹妹,永远躲在母亲身后的妹妹,可怜的妹妹,可爱的妹妹,没有姐姐的保护是绝对不行的。
为什么要将如此残忍的事情,强加在她身上?
放生茧无法想象离开家的这些年里,澪是怎样艰难地度过每一天的。
在不断寻找她的每一天里,她一想到那个害羞怯弱的小孩如今还不知在何方,就已经心痛愧疚到无以复加。
当初的自己,如果能再坦诚点,多和澪说说话就好了;如果能再多关心一些她,多抱抱她,妹妹是不是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而选择用离开放生家的这种做法,主动成全放生族与产屋敷族的婚约了?
「明明错的并不是你……明明,我们是如此深爱着你。
希望你能够过上普通的生活,希望你能够和普通的丈夫、长命百岁生活在一起。」
「……而非背负家族的宿命,同产屋敷一族共同承担那沉重的诅咒。」
如果能够回到小时候,再回到那一个夜晚,放生茧做梦都想要对自己的妹妹说出这句话。
「一直以来,我们的愿望,都只是希望你能够逃脱放生一族的宿命,过得幸福而已。」
·
所以……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
秋林中,放生茧的声音已经完全地坚定下来,她保证道,说着,又伸手缓缓抚过着白发少女的头发,将妹妹按进自己怀中,令她不再去看林中的景象。
那动zuò • ài怜,且怀揣着难以自制的温柔。
仿佛白桦树化作的精怪,放生家大小姐拥有同样圣洁、好似白雪堆砌的皎洁容颜,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不纯净,洁白的长发盘起在脑后,下颌的弧度优美而柔和。
那双紫罗兰般的双眸中噙着幽暗的水光,自她唇中发出的一切声音,听上去都是如此悦耳动人。
“忘记这里的一切,在我的怀里好好休息吧。”
“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放生澪真的有些困了。
“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呢?”
她有些孩子气地问道,这仿佛真的忘了周围躺了一地的死人跟她有关的态度,令围观者毛骨悚然。
放生茧却笑得更加温柔了,她怀抱着白发少女,眼中的爱怜之意,几欲凝滴而下,声音也随之放得更轻更缓。
“嗯,我保证,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放生澪信她,跟两人的父母不同,茧一次也没有骗过她。
她靠在姐姐胸口,在半梦半醒间即将坠入黑暗之际,脑中忽而浮现出黑发少女的脸。
她想到……歌还没有找到呢,她唯一的好朋友如今还下落不明。
想到好像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跟她约定好了,会帮忙找到歌的。
作为约定的报酬,他们还约定好了要在林中碰面,约定了明天要做的事情。
但是……一想到明天,白发少女的心里就好累,好闷哦。
累得提不起任何力气再想,闷得像要窒息,喘不上气来,胸口一阵阵地疼。
她伸手按在胸口,想要找到导致这一切的缘由,指尖却只碰到一颗圆溜溜的铃铛。
一见到它,难以辖制的怨愤便似利刃般自放生澪心底涌出,要将她整个人剖开两半似的。
叫她想要大声尖叫,哭喊,把一切的痛苦都付诸行动,最好整个世界的人全跟那些无礼的坏人一样,陪着她一起痛才最好!
可是……
小巫女又觉得十分委屈地想道。
真的好累啊。
太累了,累得连愤怒、连恨都提不起力气。
她靠在茧的怀里,便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永永远远休息沉睡下去,这一念头甫一升起,便再难遏制了。
她就眼不见心不烦,把那可恶的铃铛随手丢到了一边。
进而,在放生姐姐温柔的安慰当中,少女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徜徉入漆黑的河川中。
——一刹那,身体如被抛入、沉入深海,仿佛又回到了夜泉当中。
回到那条长长的大河里,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她蜷缩着身体,独自一人躺在漆黑的柩笼里的那段时光。
「好寂寞,要是有人能够陪陪我,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彼岸之花静静怒放着,在偶尔清醒时,她会这样想到。
但很快,这个念头往往也在温柔的水波里、化作向外扩散的涟漪,消散在水面,消散于漫长流逝的漆黑岁月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