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内侍立刻扑了过去,将被子床单掀翻乱寻了一回,又从床下拖出木箱往地上一倒,顿时女孩家的衣裙甚至肚兜都散落了一地,阿丁涨红了脸,咬着牙没吭声。
他们随意踩踏着衣物,又拖出一个小箱,那领头的从中翻出了梳妆匣,这才松了口气,冷哼一声:“就是这个了。”
阿乙趁机含笑道:“几位大哥,陈姑娘和宁儿妹妹与我们朝夕相处,也不见她们身上有什么违制之物,却不知太后娘娘所寻的到底是什么?”
那内侍拿眼睛阴恻恻扫了她一圈,别有深意地笑道:“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又没有侍过寝,问这么多做什么?”说罢,捧着两个梳妆匣往正殿去了。
陈太妃本是莫名其妙被太后提来紫宸殿,却也不敢生气,忙笑着巴结道:“紫宸殿的人呢,太后娘娘在此,还不快给娘娘上茶。”其他两位各怀心事,谁都没心思开口搭理她。
皇后的眼睛在明显心虚的阿酉、阿亥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脸烂漫天真的陈太妃身上,从这三人的反应来看,今日之事必定和当日福寿宫来椒房殿的六个人脱不了干系,但阿申阿戌因为谋害阿未已被她下令杖毙,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全,纵然太后和太妃恼怒她擅自处死自己的宫人,却也没有理由就此找茬,又碍于面子,便只能囫囵过去,只当是宫人间争风吃醋而已。
那此时这番动作又是为何?难道是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她脑中飞快闪过当日的一幕幕场景,并将那桩shā • rén害命之事反复回想了好几回。并无错漏,绝无可能断错。那么……
不对?!
她猛地惊醒过来,当日阿未是被人下药弄晕的!皇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药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到底是什么药?!她本身对méng • hàn • yào十分熟悉,从前见得多,所以遇上了也并不会大惊小怪,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里是深宫大内,为何会出现mí • yào?!阿未被迷晕后人事不省,显然是十分厉害的药。三个宫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真是百密一疏。
可惜当时必须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她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继续深查下去。眼下来看,主谋阿子出自慈宁殿,两个弄晕阿未的小宫人来自福寿宫,想必药物来源和这一殿一宫脱不了干系,九成可能是福寿宫。
陈太妃给她们mí • yào做什么?皇后探究地盯了一眼对面的太妃,她一点都没发现有麻烦即将到来,仍旧是对着太后殷勤陪笑,察觉皇后在看她,便嫌弃地一眼瞪回来:“皇后这贼眉鼠眼地看本宫,到底是何意?莫非是又想对长辈无礼?”
所谓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大概就是指的眼前的陈太妃吧。皇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垂下双眸。
当日太妃听闻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有人送来椒房殿,便上赶着也派了六个人来,想着日后送到皇帝身边争宠。如此一来,这药要么是对付自己,要么……咳咳,就是对付皇上了,mí • yào都用上了,难道是想霸王硬上弓?脑中想象了几幅皇帝与一群面目模糊的姑娘们闺房享乐的画面,皇后哭笑不得,她心中生出几分荒谬之感,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瞥了眼陈太妃,这太妃娘娘发起狠来,连亲儿子也照坑不误,也不知到底是图什么。
这时,之前离开的内侍捧着两个沉甸甸的梳妆匣走了进来,陈玉儿倒吸一口凉气,瞪着其中一个讷讷道:“那……那一个是我的。”陈太妃不知想起了什么,终于变了脸色。
内侍随手将匣子放在地上,正要打开。
“且慢。”
皇后叹了口气,道,“不知太妃到底丢了什么,太后娘娘竟要搜我身边人的私物。”
太后道:“打开一看就知道了,皇后这是要阻拦吗?”
“阻拦倒不敢,只是这些日子臣妾也赏了她们不少东西,宫中之物免不了相似甚至相同,只盼着莫要认错就好。”
“依哀家看,皇后最好还是盼着与你所赐无关,也免得沾染是非。”太后冷笑一声,“打开!”
两个妆匣都是螺钿镶嵌,十分精美,打开一看,里头满满当当的首饰,光金玉簪钗就有二三十支,环佩饰物都不少,各色时新绢花头绳也整整一抽屉,旁的宫人不免一阵眼热。
这内侍却不管这些,随意将东西往地上一倒,将所有饰物全叮铃哐啷倒了一地。
皇后登时就冷了脸,道:“这位公公是什么意思?你这作为,是特地来紫宸殿抄我椒房殿的家了?”
那内侍不阴不阳假笑道:“兹事体大,必须仔细搜查,还请娘娘勿怪。”说着,重重将妆匣掼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
哐啷一声响,震得陈太妃一个哆嗦,皇后看了看她:“太妃可是不舒服?”
陈太妃早没了刚才的硬气,慌忙缩了回去,不吭声。
都到了这地步,火烧眉毛。她居然还是半点提示都不给,皇后恼怒之余反而平静了下来,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匣子里的东西全都摊在地上一览无余,原以为很快就能找到目标,出人意料的,翻找了半日却一无所获。内侍有些惊慌,下意识用余光扫了眼太后,他之前夸下海口,还不惜当众给皇后没脸,结果这下要找的东西居然没找到,这该如何收场?他心凉了一半,额头渐渐冒出汗来。
“你已经是翻第三遍了。”小鹊得了暗示,便脆生生道,“这位公公是眼花看不清东西,还是故意耍弄我们?”
太后眼神不善地瞧了内侍一眼,他背心一凉,手也有点抖了起来,只得放弃这些,孤注一掷地拿起第二个梳妆匣,这次却不敢再摔,而是径直在簪子堆里翻翻找找。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叫他犹如芒刺在背,手都有点抖,结果上天垂怜,这次他没有失望。伴随一声欢喜的惊呼,众目睽睽之下,内侍举起了一支凤头金簪,抹了把汗:“小的幸不辱命,回太后娘娘,东西找着了。”
陈玉儿一脸震惊地看着那支簪子,忙凑到皇后耳边:“殿下,这是当初姑母赏给我的……”皇后摇摇头,示意她不必说了,自己笑道:“太后娘娘大费周章,原来是找这么个东西。怎的?难不成这簪子有什么来历?”
太后一幅稳坐钓鱼台的笑模样,悠悠然将目光去看另一侧:“这就要问太妃了。陈太妃,皇后在问你话呢。你自己说说,这簪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太妃打了个寒噤,忙矢口否认:“回娘娘,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许是,许是皇后赏的吧。”
皇后真是人在殿中坐,锅从天上来,她一笑,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些时日给她们的赏赐多了去,但若问到具体哪支簪的来历,臣妾却记不清了。既然太妃娘娘说了不是她的遗失之物,想必是哪里弄错了。不过是支金簪子罢了,太后娘娘宽宏,不值得为这种小东西费心。”
“弄没弄错,值不值得,不是皇后一句话就算的。”太后使了个眼色,那内侍忙举起簪子双手用力一折,中空的金簪顿时裂成两段,中间有不知名的粉末簌簌落下。
殿中众人都是一惊。皇后身后的阿未身上一软,忙死死扶住阿乙肩膀。阿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往她身边凑近了些。
陈太妃忙惊呼道:“这是何物?皇后,你到底赏赐了什么东西给她们?!”
太后饶有兴味地看了太妃一眼:“太妃说这是皇后赏的?”
陈太妃忙点头:“正是,臣妾宫里并不曾遗失什么,从前也没给过她们赏赐,这东西定是椒房殿给的。”
太后去看皇后:“皇后以为呢?”
陈太妃抢在前面道:“皇后,这本就是你宫里出来的东西,休想否认!”
皇后拂拂裙摆:“太后既然是奔着这东西来的,想必早就知道来历了,何必又来问臣妾。”
她这举重若轻的姿态看在太后眼中分外碍眼,冷笑道:“皇后毫无惊讶之色,想必是早就知道了。”
皇后一脸无所谓:“臣妾到底知不知道,太后想必都知道。”
她越是毫不在意,太后越是恼怒,她重重哼了一声:“传孙太医来验一验这些药粉。”
太后有备而来,孙太医就守在宫门前,立刻就奉旨进了殿。
皇后只觉腻味得很,道:“太后娘娘,这里是皇上的寝宫,后宫事宜,不如换一处地方来料理。”
太后根本不打算退让:“原是椒房殿最合适,偏偏如今去不了,既然皇后现在住在紫宸殿,在这里办事也是一样的。”
皇后还是坚持:“若要在此地,那便请太后移步到西侧间臣妾房中。”这事情要大喇喇就在正殿说,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太后已是胜券在握,便从善如流,进了西侧间,因是内室,大多数内侍宫人便都留在外面没有进去,每人身边跟着的都只是几个心腹。
孙太医很快验完了药粉,回话时却欲言又止。
太后道:“但说无妨。”
孙太医垂下头,道:“回三位娘娘,这簪管中左右分别存了两种药粉……乃是阴阳和合散和胭脂迷。胭脂迷能让人大梦一场迷醉不醒,类同于méng • hàn • yào,而阴阳和合散……则是房中助兴所用。”
“噗嗤!”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皇后一幅忍笑不止的样子,她清清喉咙,笑道:“抱歉,没忍住。”
太后恼怒地一掌拍在椅上,绿莹忙问道:“皇后娘娘莫非知道这药是从何而来?”
皇后一本正经地摇头:“本宫不知,你们继续。”
太后疑心她知道了内情,但看一看那金簪,又觉得若她当真知情,断然不会留下把柄,所以八成是在虚张声势。便不搭理她,只管问内侍:“这梳妆匣是从何而来?”
内侍道:“是从棋房里搜出来的。听说住在那里的是陈太妃的侄女。”
陈玉儿早就哆嗦成了一团。皇后安抚地拍拍,正准备迎战,太后却没发作这里,而是转向了另一边:“陈太妃,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些违禁之物?!到底是想做什么?!”
皇后心头一警,察觉到有不对劲之处。
陈太妃也不经吓,忙喊冤:“娘娘冤枉,这是皇后所为,与臣妾并无关系。”
“当真?!”太后冷笑一声,一个眼神扫过去。
阿酉阿亥二人忙绕到中间来跪下:“回太后娘娘,这簪子我们几个人人都有,是当初太妃娘娘送我们去椒房殿之前所赐。”
“内中药粉的乾坤,也是太妃娘娘命人告知的。她说……她说,有助于我们得宠。”
陈太妃指着两个宫人,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
“内廷中私自传递禁药,太妃,你有何话说?!”
陈太妃忙跪下:“回娘娘,这两个贱婢污蔑臣妾,臣妾断然没有这样的东西!”
阿酉阿亥既然已经背主,索性破罐子破摔,各自从袖中取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金簪:“回太后娘娘,这是证据,当日太妃娘娘说,让我们在适当的时侯……借此物得宠。”
陈太妃脸色都狰狞了,她心一急,再顾不得这些年养出的尊贵体面,扑上去一人扇了一耳光:“胡说八道!”趁乱还想抢那簪子。偏偏她养尊处优,根本比不过妙龄少女身姿灵动,硬是被她们躲了过去。
陈太妃又羞又怒,一抬眼看见对面皇后身边跪着的陈玉儿,忙指着侄女道:“太后娘娘,定是我这侄女为了争宠,从宫外头带进来送给她们的,太后,臣妾也是被她蒙蔽,并不知情啊。”
陈玉儿彻底懵了,忙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姑母……”
“闭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认,本宫都给了你全家荣华富贵了,你自己想攀高枝不择手段,何苦连累我!”
太后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们姑侄撕咬,犹嫌不足一般笑添了一句:“可哀家怎么听说,这簪子是你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的,太妃,如今可还是先帝孝……”
“回太后。”皇后突然出声打断了太后的话,“太后明鉴,这簪子是臣妾赏赐给她们的,与太妃娘娘并无关系。”
太后愣了一下,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皇后,你说这药是你的?”
皇后点头:“正是。臣妾看她们几个最年轻娇艳,想必最能得圣心,所以特地赏了这份恩典,臣妾年轻不懂事,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太后饶恕。”
“那这药是从何而来?你可知身为皇后,知法犯法,传递这些秽乱宫廷的药物,若传出去,我们整个皇族的脸面都要给你丢尽了、”
皇后嫣然一笑,十分光棍地道:“回娘娘,是太皇太后赏赐的。”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个大转折,陈太妃目瞪口呆,太后一噎,接着便是大怒:“放肆!竟敢污蔑长信宫!”
“臣妾不敢欺瞒,这是太皇太后忧心皇家子嗣,特地暗中给臣妾的,臣妾也是私下给了这几个丫头,虽然这东西上不得台面,说出来也不光彩,但归根究底还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不想被太后您老人家发现了。幸而今日在场的人不多,都是各宫各殿的心腹,这事情定然还能遮盖住。也免得传扬出去,污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清誉。”
“若太后不信,大可命人去长信宫问一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自然真相大白。”
太后今日来此本就是自作主张,若捅去长信殿,太皇太后稍微想想也能猜到她的真实意图,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命人去问。
“皇后真是胆子越发大了,连长辈也敢攀咬。”这下轮到太后气得发抖了,“你……”
“给母后请安。”这时,门扇突然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头顶朝天冠,一袭朱红朝服,神色沉静如水,正是皇帝本人。
太后冷笑不止:“皇帝回来得可真是时候。正好,你亲娘和皇后这门官司,你自己断吧。”
皇帝面上仍是温和恭敬的神色:“路上已听闻内侍说了详情。”
“哦?”太后打量他几眼,“你是如何看的?这秽乱宫闱的下作东西,到底是谁的手笔?是皇后,还是陈太妃?难不成,连你也要一口咬定这是长信宫所为?”
陈太妃见他回来,犹如天上掉下个主心骨,忙爬起身,软语唤道:“皇儿……”
皇帝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拱手行礼:“回母后,这簪子是儿臣赏赐给她们的。”
众人齐齐又是一惊,皇后长长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太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其中的药粉并非污秽药物,而是凝神醒脑的樟脑薄荷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