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军将得突如其然,却又不算出乎意料,皇帝慢慢将手收回放在身侧,笼入袖中。
若说皇后之前只是有所猜测,故意抛出问题来试探,那么他这不惊不讶的反应就已经真切地给出了答案。
“你果然早就知道。”她眉锋微沉,语气从疑问变为肯定。
“是。”皇帝颔首,如实的回答简直是雪上加霜,“两个月前我便知道了。”
即便已经有所料想,但真的听到这个答案时,皇后脸上仍是空白了一瞬,她完全没有料到居然会那么早,他们虽成婚日久,但从相敬如宾到彼此情好至今也不过四五个月而已,而这短暂的时光里,她竟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唱丑角戏。
皇后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方才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讽刺,满腔的柔情蜜意碎裂了一地,只留下被愚弄的怒意,亦或是私隐早已被曝露在阳光下的羞耻,更有难以言说的不堪。
皇帝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皇后被他问笑了:“问我怎么了?”她唇角微微上挑,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像是在说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我从许久之前就百般烦恼纠结,不知该如何对你说起这些前尘过往。今日晨起后更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思量怎样开口才能显得轻松自然些,不那么突兀,头都快想破了。在玩笑间仿佛不经意随口道出,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不难看的方法了,谁知这全都是白费功夫。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你眼中早已不是秘密,而你居然就这么一直冷眼旁观,看戏一样看我涂脂抹粉,粉饰太平。”
那丝嘲讽的笑仿佛面具一样浮在脸上,颇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皇帝的心赫然一紧,像被无形的手狠狠一捏,痛不可当,正要开口诉说原委,但她的笑并未为他停留,只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复又垂下眼看向珊瑚珠似的花生粒:“行了。你已经回答我了。继续下一轮吧。“
“阿萝,我……”皇帝张了张唇,似乎有无数话语要脱口而出,但不知为何,他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复杂深沉的情绪,喉结微动,却又将一切都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片刻,到底还是遵循说好的规则饮下了石榴汁,一舒长袖,再度取了花生粒在手中。
分明只是一个即兴而起的游戏,却因为双方神色的严肃而莫名有了角力般的紧张和凝重感。
“双。”皇后眉关紧锁,依旧不改初心。
对方没有迟疑,松开了手,下一刻,红粒落在盘中乱跳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声紧似一声,在空荡荡的殿内杂乱荡开。但皇后绝佳的目力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结果,六颗,双。
顷刻间输赢已分,但冥冥中那根绷紧的弦却不见半点松弛,反而越发紧到了极致。对面那人缓缓收回手,仿佛等候审判一般正襟危坐,等着她的发问。
果然不出意料,皇后一腔火憋在心里,终是不吐不快:“这件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更不会随意向外人透露,你派去北边的人即便有本事打听到什么风声,也不可能探到这等内惟私密。只可能是在宫中探知的。——枉我还以为自己足够小心谨慎,不料还是防不胜防,竟连块遮羞布都留不住。这偌大的宫廷,却无我一隅安身之地。”
这是她第一次直言不讳提及他私下的手段,坦率地表露出自己的知情。直白得根本不留余地。那层她一直假装不存在,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窗户纸,就这么被毅然决然地捅破了。
她本性直来直去,已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话也就再没有顾忌,索性一股脑都倾吐出来,“你既然早已探出了我的私密事,如今也真相大白,证据确凿,臣妾无从抵赖,只得俯首认罪,下一步自然该论罪受罚。宫里选后妃有不成文的规矩,须得身世清白、十全十美的女子才有资格为皇家妇。依照这标准而言,我这样的一开始就会被归为残缺,原本是没有资格入宫的,却用了手段掩人耳目以达成目的。说到底是我有错在先,罪犯欺君。你生出疑心进而暗中查探其实也无可厚非。我也没别的要求,毕竟是我忝居后位却德不配位,你若觉得我品行卑劣不堪为偶,想要我退位让贤,只肖明说即可,我绝无二话。但父亲与大哥那里并不知情,望你明察秋毫,不要迁怒于他们,我也自会向他们认错领罪,日后绝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