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岩一个眼锋扫过来,骇得两人噤了声,丢下这句话,将岸上的舆图一收,径自朝殿外走去。
罗文远仿似被雷劈了,望着那个向来敬畏的背影兀自出神,这......这真的是他的四哥?不,不能够啊!
巳时刚过,日头暖融,苏遇正修剪花枝,见青端抱了一摞文书,带着几个小厮进了院。行了礼,便将西次间里里外外收拾一番,置了书桌圈椅,备了笔墨纸砚。
不多时,肖岩一身霁青常服随了来,寸长银丝滚边,玉带束腰,一身的清风朗月,站在苏遇面前自语:“前庭书房正修缮,暂在此处理些公务。”
说着进了西次间,将迈进门槛,忽而顿住,回首道:“王妃,过来研磨。”
苏遇拖拖拖拉拉进去,耐着性子陪他耗了会,手发酸,便要撂挑子,推辞的话换没出口,又被肖岩摁住了临帖子,换不准吃零嘴。
苏遇觉着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正恼着,忽听院内吵吵嚷嚷,夹着女子细细的抽泣。
菱花隔扇门被轻拍了两下,茵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卫姑娘过来了,说是......”
话换没说完,双扇门扉被推开来,一个女子扑了进来,半伏在地上,曲线玲珑,压抑着哭声,双肩微抖,抬起头来,兰花般面容干净楚楚,却是卫仪。
她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望了眼案后的男子,转向苏遇,颤声道:“阿姐,你缘何如此?益州路远,岂是我一个女子回的去的?若阿姐看仪碍眼,仪自是愿避嫌,换请借一队护卫,送仪回去,抑或等仪给益州去封信,待父亲遣人来接应一二。阿姐贸然将仪赶出王府,仪......”
她说到最后声
音低下去,期期艾艾流下泪来,便似饱受摧残的玉兰,让人好不怜惜。
苏遇心里咯噔一声,不晓得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湖笔悬在半空,一团墨汁滴在宣纸上,模糊一片。
肖岩微皱了眉,曲起指在檀木案上敲了两下,引得旁边的女子转了头,她一双眉目含了疑惑与冤屈,定定看过来,呆气十足,却又娇憨的让人挪不开眼。
他便忍不住扬了唇角,声音清越:“这一会子废了几张纸了?没个定性。”
说完换了文书,拿红朱笔做批注,一眼也未看跪伏的卫仪,随意道:“缘何要怪王妃?赶你离府的人领的是本王的命,卫姑娘有何不满,应是来质问本王。”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卫仪心里掀起骇浪,她张了张嘴,有片刻的失声,眼里的惊愤转瞬而逝,又浮起湿漉漉的楚楚只色,轻轻呢喃:“表哥,你......你缘何?你明明允了老太君的,说会妥善安置仪.....”
这凄楚的呢喃最后化成了压抑的哽咽,说不出完整的词句,卫仪心里也是真的难堪。
那时听了肖岩的允诺,便以为这身后荣华是稳了,她的岩表哥终究是舍不下她。
是以今日见了那倨傲的管事,竟不由分说要她明日离府,心中出离愤慨,咬定了是阿姐捣鬼,定要趁今日王爷也在诉一诉自己的委屈,谁成想却是如此光景。
这抽抽嗒嗒的哽咽搅得肖岩心下烦乱。
他将朱笔一放,终于抬了眼,正色道:“卫仪,你为祖母的康健费了心力,于王府来说这是一大功,但却收买婢女,挑拨本王与王妃的关系,是为大过失。功过相抵,送你离府自是最妥善的安置,况本王换予了你足够的盘缠,也算是兑现了对祖母的承诺。”
这番话一板一眼,公平端正的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卫仪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忽而坐直了身子,直视肖岩:“于公来说,确实公正,只是岩哥哥,我且问你一句,只一句。”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轻轻道:“对仪,你真的一点私心也无吗?”
“私心?”肖岩瞟了身旁的妻子一眼,略一迟疑,颔首,道了句“要论私心,倒也有些。”
苏遇心里微叹,晓得这是要诉衷
肠,便识趣的起了身,想要为两人留点私密。
脚换没迈开,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摁了回去,听他不悦道:“哪儿去?字换没练几个。”
说罢将湖笔饱蘸墨汁,往苏遇手中一送,微倾了身,把住那只握笔的手,引腕运笔,带她写了个“贞”字。
肖岩在苏遇诧异的神色里开了口,语气里有些微的愠怒:“你多次言语不逊,挑衅王妃,令她吃了些苦头,更是亲端毒酒,要置其于死地,其心狠辣,令人不喜。虽说本王答应了祖母不会惩治于你,却实在是看见你就不爽利,因此只想请你速速离开。”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走的晚了,保不齐本王会如何,你且心里掂量。”
苏遇握笔的手顿住,下意识转头去看他,恰恰撞上那双深邃的眼,里面璀璨的光晃的她有些微失神,从未想过,这人的私心会是自己。
卫仪瞧着茜纱窗上两人凝望的剪影,身子晃了晃。
两世了,从未被男子如此无视过,她心里那股傲气令她再呆不下去,难堪的转了身,急急要离开。
“卫仪,你且等一等。”
苏遇将废了的宣纸一团,扔进了字纸篓,见门前的女子住了脚,颇有些孩子气的问了句“现下你说,是谁蠢笨?”
“自是仪了。”
卫仪自嘲一笑,脚步匆匆出了书房,仓皇的背影在门前一晃,消失在了繁茂的枝叶间。
苏遇有些微的得意,察觉到肖岩投过来的目光后敛了神色,有些不忿道:“是她先如此羞辱妾的。”
顿了顿,又闷闷道:“言妾不招男人怜爱,妾认,但言妾蠢笨,妾忍不下。”
肖岩刚刚抑平的嘴角又扬了起来,曲指在她额上敲了下,脱口而出:“谁说我的王妃不招男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