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齐错愕的抬头。
这声音即使隔了几百年,也让他无比熟悉。
许闻燃和秦恣也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声音是从平台之上传来的,就在那群魂仆的身后。
秦恣拿起笔,心绪有些不宁,却又莫名有些释然,像是等了许久的人或事,如今终于出现,心中莫名一松。
那是谁?
为什么会给她这样的感觉?
秦恣抬起眼,轻轻摩挲着笔杆碎裂处,心绪还是不宁。
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拿出了小什。
小什前所未有的安静,它窝在秦恣怀里,不发一言。
但它发出来的气息却无比凝重。
……
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了。
但此时的芥子界内却是无比的安静。
那句话甫一出现,台上的魂仆们瞬间低下了头,沉默却恭敬的迎接着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巨大的黑色斗篷的人。
他从黑暗中踏出,但整张脸依旧沉浸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
这让许闻燃突然想起了在黄泉之上看到的那个人,满身浊气,宽大的黑斗篷之下,不见模样。
倒是那声音,无比熟悉。
就像是曾经,听过了千千万万遍,耳边仍有回响。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白子齐忽然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神情不复刚刚的狠戾和跋扈,而是覆上了一丝茫然,带着些许不确定:“爹?”
“???”
他又上前了两步:“爹,是你吗?”
斗篷人哈哈大笑,宽大的兜帽被他随意扯下,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
很典型的中年男人的模样,短硬的头发有些花白,往常肆意生长的胡子此时只剩下了浅浅的胡茬,看起来像是为这次见面花了些心思。
那是——
“爹?”
“老头??”
“千秋叔叔。”
来人赫是千秋。
许闻燃和秦恣的养父,白子齐的生父。
许闻燃和秦恣倒还好,只是表情有些晦涩。
但白子齐却是惊诧到忘言,许久,才不敢相信似的讷讷道:“爹,你怎么还活着?”
白子齐很茫然,他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在了几百年前,死在了他将自己推上不化骨之后。
父亲为他操劳了一生。
他天资愚钝,父亲便为他夺来天赋。
他寿命短暂,父亲便想着法子为他延续生命。
甚至因为他对成仙的渴望,父亲布局数年,献祭了无数生命才将他推上成为不化骨的这条路。
所以即便他自傲、自负、目中无人,他对这个父亲也是敬重的。
父亲算是他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
可是路很长,灯的寿命却很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盏明灯从几百年前亮到了如今。
千秋自平台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他笑看着白子齐,目光一错不错,似是怀念,似是惦念:“怎么了,爹活着不好吗?”
白子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嘴上却念叨着:“……当然好了。”
“可是爹,”他看着千秋的模样,无比正常的人类模样,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往日的大将军,此时面色红润,看起来身强体壮。音容笑貌皆恍若昨日清晨,百年岁月似乎只是瞬息而已,“您是成仙了么,为什么半点没有变化?”
他下意识的选择了为自己的父亲辩解。
或许是在他化不化骨的时候,父亲找到了新的成仙的方法。
而不是,别的什么。
千秋自始至终都在笑着,似乎很开心,然而在听到这略有些孩子气的话,他却沉了脸色:“你觉得呢,你就没别的想法吗。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事多看多想多思考,不要简单直白的认为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你来告诉爹,爹为什么没有半点变化。”
“我……”白子齐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人,纵使几百年过去,他似乎还是那个从小被父亲教导着——
要狠。
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
这世界没人值得你付出感情。
所有的人都是你成仙路上的踏脚石。
还有,你要成仙。
你一定会成仙。
他学会了,他对每个人都没同情心,包括自己的魂。
他不择手段,把所有人都视作垫脚石,一切都只是为了成仙。
可这所有人中并不包括父亲。
父亲是不一样的,从牙牙学语到如今,满打满算,他其实根本没活上二十年,父亲的威严犹在。
所以他漠然的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又看了看自己体外的那可怜的魂:“您不是成仙了。”
以父亲的样貌来看,与过去没有任何变化。
过去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成仙的法子,没道理他一死就找到了。
这种微乎其微的几率,他不作考虑。
“您也不是转世。”
以父亲之前的所作所为,想转世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您如今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活的很好。音容面貌没有变化,这可以使用秘法。但是,寿命,没有人可以活这么多年,即使您的修为已经已臻化境,只要不成仙,依旧没有这么长的寿命。”
“您……使用了和我一样的法子,献祭,由人化僵,或者变成了秽,靠吸食人类的恶念为生?”
“秽?”千秋笑了笑,随即摇头,“那么肮脏的东西是成不了仙的。”
白子齐皱着眉:“成仙?您从来没说过您也想成仙。”
千秋惊讶的看着他:“没说过吗?没说过的话你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执念,从小到大只求成仙?”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白子齐的脸色顿时一白,之前涌起没多久的潮红霎时转白,常年不见天日的脸庞似乎还有些灰暗。
见此,千秋大笑一声,中年人浑厚的嗓音里带着调侃:“你看,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爹只是说说,你之前其实已经猜对了,你看,多思考思考其实很容易猜出来。”
千秋笑,仿佛已经忘了,这问题可供选择的选项本就不多。
不过白子齐倒是松了口气,又恢复了本来自傲的模样:“是我猜到的哪种法子?”
千秋:“献祭。”
献祭?
白子齐皱着眉:“献祭什么,可以活这么长时间?”
他一时半会完全想不起来记忆里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千秋此时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穿过许闻燃和秦恣身边,朝两人看了两眼,倒是和善的笑了笑,眼中还含着些欣慰。
两人却是一言不发,眼中皆有防备。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是千秋与白子齐的一场久别重逢,看起来似乎与两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千秋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疑点,许闻燃是他收养的,秦恣也是他收养的,甚至听闻他是个大善人,私底下领养资助了许多孩子。
所以他很忙。
许闻燃自小就是一个人住,交流几乎只靠电话。
秦恣被收养后,也只见过他一面。
他似乎存在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但每个人都对他不熟悉。
人们会下意识的忽略他。
但提到他的那刹那,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哦一声。
哦,就是那个人,他是一个好人。
第一印象一旦埋下,他的形象几乎就被固定了,没有人会防备他。
但他是斗篷人,他从那群魂仆的身后出现。
他还活了几百年,许闻燃几乎都已经忘了几百年前他的模样,因为他对那时的阴时闻来说,不过是个路人而已。
不重要。
可现在……
千秋在两人身前顿了一步,才继续向前,走到白子齐身边才停下。
他摸了摸白子齐断掉的骨翅,眼中闪过一抹心疼,那一瞬间,白子齐似乎又回到了那些被父亲宠爱到肆无忌惮的日子。
熟悉的父亲回来了。
白子齐那从千秋开始出现就产生的怪异感陡然消失。
他冲着千秋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大人姿态:“爹,没事,只要魂珠在,骨翅就会再生,到时候,他们,”他眸色深沉的看着其他人,“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嗯,我知道。”千秋点了点头,还是摸了摸骨翅断裂处,一脸疼惜。
白子齐也点点头,他怎么忘了,这一切都是父亲从典籍和秘籍里翻出来的,也是父亲当年亲口告知他的。
“可是,”千秋突然又开了口,“这样会耗费魂珠本源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