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居高临下地望着岳伦,冷笑道,“宝沛局直属岳大人统管,你自然不愿承认当中出了纰漏。岳大人执掌户部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你究竟是克己奉公,无瑕无垢,还是办事机巧,善于掩藏,虽屡屡徇私枉法,中饱私囊,却躲过了天规国法的惩治,朕如今也不敢十分肯定了。”
岳伦听毓秀直指他徇私枉法,料定没有转圜的余地,心中惊惧,忙看向姜壖,求其示下。
姜壖也没想到毓秀会如此强势直白,猜不透她今日发难究竟是为了对付户部,还是借户部定罪工部与舒家,她既选择撕破脸皮,就再也没有退路,为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看她如何巧借名目,发动攻势。
岳伦见姜壖岿然不动,只能硬着头皮跪到地上,对毓秀拜道,“臣在户部多年,从不敢妄论功劳苦劳,更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只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对朝廷的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请陛下明鉴。”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大言不惭,毓秀只觉得讽刺,“这天下间有几人能做到万金过手,分文不占。三堂会审之时虽牵连出私田逃税之弊,户部无可脱责,朕却依然对岳大人满怀信任,认定你一时不查,受人蒙蔽。可这些日子刑部与大理寺奉旨办差,揭露的事却桩桩让朕失望。户部掌管一国户籍土地、赋税徭役、军需粮草、俸禄钱粮,满朝都敬称岳大人为财神,难得你一部上下把账做的天衣无缝,可这天衣无缝的明账之下,却是破旧补丁,千疮百孔的笔笔烂账,经不起半点推敲。”
一句说完,她又转向阮悠问道,“去载朕召见阮卿,询问金堤穿淘之事,得知往年穿淘河道的劳工与奉旨岁修的工匠都是服徭役的百姓,其中并无募役,也无助役,然而工部每年都从户部支取穿淘与岁修役工的银子,这笔银子又花到哪里去了?”
阮悠出列对毓秀拜道,“原工部尚书阮青梅借穿淘岁修金堤中饱私囊,陛下命三司与我部彻查弊案,役银开支就是其中之一。”
毓秀对岳伦冷笑道,“阮青梅借穿淘岁修贪墨之事,岳大人当真一概不知?”
岳伦不知如何答话,只惶惶叫屈。
毓秀怒道,“户部掌管赋税徭役,工部如何使役,分属岳大人的职权,就算你当真被阮青梅蒙在鼓里,也要担一个不查之罪,更何况,你不是不知,而是明知故犯,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便屡屡对工部徇私放款。”
何泽本想为岳伦求情,但见姜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才没有贸然开口。
岳伦权衡利弊,当机立断自认失职,“臣未能恪尽职守,有愧朝廷,身负皇恩,愿万死谢罪,但请陛下明察,臣一生为官清廉,绝无为私利徇私之事。”
毓秀嗤笑道,“岳大人认定朕找不到你贪赃枉法的证据,才敢于天光之下如此立誓?我西琳境内流通的银票,一为户部官票,一为各钱庄私票,而有信用发行私票的钱庄,大多隶属舒家,岳大人的身家财产有多少隐秘,当真要朕点破?若你还要狡辩清白,牵连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
她说这话本是为敲山震虎,但见下首众多官员面上皆有惧色,又禁不住一阵心寒,心头怒起,声色俱厉,“岳伦,你当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工部借建造工事贪墨多年,内务府绞尽机关,私吞国库,当中花销用度都是从你户部支取,工部与内务府查出的每一件弊案,私吞的每一笔钱财,都有你户部从中分羹渔利,你如何能置身事外?”
两位户部侍郎听到此处,如何还站得住,纷纷出列跪到岳伦身后。
岳伦见他二人半字不辩解,更不求饶,已觉出蹊跷,三堂会审之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安,像是眼睁睁地看着有人点燃引线,掩耳盗铃了这些日,这场大火终于烧到自己眉毛。
毓秀在上每说一句话,姜壖心中就多一分杀意。
当日她召他共乘龙辇,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户部这些年循规蹈矩,从未越雷池一步,国库各项收支层层上报,并无错漏,她下旨户部复核出项,只是为工部案添加凭证,也是为彻查内务府多年花销用度,借以扳倒舒家。
她虽提及会牵连户部,却暗示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如今一朝翻脸,明枪暗箭齐发,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初她之所以要将谋划告知,就是要让他宽心大意,疏于防范,让他错以为她欲以户部为刀砍杀工部与舒系,谁知她真正要砍倒的对象,却是他姜系的命脉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