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养父就跟个疯子一样。有时候疯劲儿上来了,还会掐着阿泽哥哥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逼他喝泔水,吃老鼠药……”
庄植越说心里越难受,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庄母低着脑袋,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庄植颤声道:
“那样的一个烂人,怎么可能对阿泽哥哥好呢?阿泽哥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还那么小,自己又不会做。从小到大吃到过一顿热乎饭吗?有人关心过他,照顾过他吗?”
“……而这一切,本来都是我该遭受的啊……”
“爸,妈…”庄植越说越难过,忍不住扶着庄父庄母的膝跪了下去:
“是我偷走了阿泽哥哥的人生,是我偷走了爸爸妈妈的疼爱,我的罪他替我受了,他的福却全被我享了……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阿泽哥哥……”
庄父痛心疾首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当年那家医院造的孽!”
庄母也连忙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道:
“好孩子,好孩子,你是妈的小棉袄…”
“你知道的,妈妈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即便他们这样说,庄植心里也还是难受。
虽然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他仍旧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所享受的一切,都是用夏泽那苦难的童年换来的。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没心没肺,不往那方面想,骗着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的话。
那么,在看到夏泽昏死过去的面孔,将瘦骨嶙峋的少年背在背上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本来就是个孤儿。
如今庄家这些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财力、地位、亲情等属于他的一切,其实也都是偷来的。
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也许从孤儿到孤儿,才是他真正的,早已注定了的命运。
他知道的。
他其实是知道,庄父庄母为什么一直无法接受夏泽的。
第一个原因,是弑父。
13岁那年,夏泽曾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当然,因抱错孩子,那其实是原主的亲生父亲。
弑父的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庄父庄母找到他时,他正在少管所里。
一边是从小精心养大,家教良好,阳光温和,小王子一样让人爱不释手的儿子。
一边是从烂泥沟里爬出来的,身穿囚服,满脸阴郁,背负着shā • rén罪名的少年犯。
庄父庄母会在情感上偏向哪一边,不言而喻。
更何况,他杀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尽管后来证实并非亲生,
但起码在他痛下杀手的时候,这一点还远未揭开。
面对一个能亲手把父亲杀死的孩子,庄父庄母这样的“半路父母”,又该如何自处?
有疑心就会渐渐疏远;有恐惧便会自动提防。
接回来的是个儿子,心理上,却是养了一头狼。
由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庄父庄母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自始至终都无法接受他了。
第二个原因,庄植觉得,是自己。
尽管自己不会像原主那样,蓄意挑唆。
甚至还一直努力,试图帮着他们缓和关系。
但是庄植也看出来了。
这个家里,爱就只有那么多。
自己享受了家人的爱护。
轮到夏泽,就没有了。
庄母怀孕了三次,心也只够分成三份。眼下有四个孩子,怎么能够分?
只把夏泽接回来是不够的。
也许,只有自己离开,才能真正修正十七年前的那个错误。
庄父庄母庄峰庄莎固然会难过上一阵子。
可时间长了,他们才能渐渐接受,夏泽才是庄家人的这一事实。
更何况,前世自己活到了24岁。
夏泽却只活到了20岁。
按心理年龄,他应该算是自己的弟弟。
庄植觉得自己应该,也愿意去让着他、照顾他。
如今,庄植已经把夏泽苦难的童年说明白了。
相信今后庄父庄母在忧惧他,提防他的时候,也一定能好好想一想,是什么,让他在小小年纪,就变成了那样。
而关于自己……
庄植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把要离开家的想法说了出来。
“爸,妈,你们放心。你们养了我一场。等你们老了,我一定会回来好好伺候你们的。”
“至于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努力赚钱。尽快把你们给予我的,悉数还上。”
他想过自己说这种话,庄父庄母应该接受不了。
可怎么也想不到,话一出口,庄家人竟是那么大的反应:
“胡说!”庄父当即就站了起来,激动到脸色发红,“你怎么就不是我们儿子了?养了这么多年,我说是就是。你想往哪跑?!”
庄母也坐不住了,语无伦次道:“哎呦,我的儿,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过了,你和夏泽都是妈的儿子,快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再不许提不是亲生的事儿了,听见没?”
庄莎更是一下子抱住他的胳膊,急到哭了出来:
“二哥,你不要走。”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
“你要是走,就把我也带走吧,你去哪我就去哪。”
庄峰亦是拍着他的肩膀,愧疚地道:
“弟,说实话,这件事,我们都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