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晔后来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也可能没说话。
不过说不说都一样，陈驰的脑子这会儿已经不会动了，像是失去反应能力似的残次品，可以看见，也可以听见，但是没法判断出具体感受，也不知道这些看见的听见的一切，又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就跟空了的半段竹心一样，水淌过就没了影，什么也留不下。
陈驰缓慢地眨了眨眼，盯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一动也不会动地用一种全然陌生的方式，感受着一切。
萦绕在耳边的那阵嗡嗡声逐渐减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也随之清晰起来，熟悉的那个世界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还疼么？”陈晔问完后估计也发现这是句废话，过了一会儿又问了句，“肿了，要敷块冷水巾么？”
“……嗯。”陈驰点点头，有些麻木地应完这句。
看着陈晔站了起来，转过身走进卫生间，背影慢慢消失在余光里。门半掩上的喀嚓声像是某种讯号，陈驰肩膀猛地往下塌了一下，铺天盖地的无力也跟着瞬间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说不出话。
宋北生总说他很勇敢，也很优秀，还会觉得他是个学霸。
可同样是他，同样是陈驰这么一个人，除了宋北生以外，好像也没人觉得他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觉得。
可能是做出的成绩不够好，也不够大，或者说只要是选择摄影这条路，哪怕是再好的成绩也不会被认可，哪怕是老哥这样的人，也没法觉得他长到这个年纪了，已经是可以为自己做主的人。
离开家是不被允许的选择。
没有那么多的钱，活得和从前不一样，那就是活得一乱糟。
可想说的话有那么多，谁的日子东挑西拣的没有那么二三事可以抱怨？最后能说出的又有几句？
那几句说出来了，又有谁会听得进去？
听进去了又怎么样？
除了自己还有谁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这个责？
……
没有吧。
但那又怎样？
总之，他忽然觉得很疲惫。
像是忽然回到了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小时候，不想替自己说话，也不想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么就这样吧。
陈晔拎着块半干的凉水巾打开门，一眼就看见半抱膝盖埋头坐着的陈驰，很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觉得委屈就爱这么坐着。
“自己敷一下。”陈晔走到身边，把毛巾往他手里一塞。
陈驰没说话，慢慢地接过毛巾用力按在脸上。
“好点儿没？”陈晔问。
“嗯。”陈驰几乎没出声地应了一句。
“好点了要不抽空回忆一下，你自己刚才说的那话像回事么？”陈晔低头看他，“交不交男朋友我无所谓的，但刚才那种话你说一遍我揍一遍，上赶着找打还有脸不高兴了？”
陈驰沉默着，刚才那句的确是火气占了上风，脱口而出的那句实在很不像话。
“你不吱一声的就退了学，就算是换别的家庭，那也是多大的一件事，谁能不说？”陈晔皱着眉，“老爸那会儿是生气，我也说他有些事做过火了，但他怎么样，都不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自甘堕落，这个评价实在是有些尖锐得刺耳。
陈驰忍无可忍地抬头看他：“我也是最后说一遍，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我说什么了吗？”陈晔今天晚上连着被刺了好几句，好不容易让凉水浇下去的脾气顿时又起了火，盯着陈驰看了一会儿，“你不会干了这么一堆事，还想我现在夸夸你吧？”
“我干什么了？”陈驰冷笑着反问了一句，“我赚了钱，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能吃能睡，我还能做饭了，不想做也有男朋友帮我做，没赌没嫖没违纪的，我干什么了……”
“所以你现在已经是堕落到要拿法律底线才能给自己开脱了吗！”陈晔吼了一句。
“我没想给自己开脱，我没做错为什么要开脱。”陈驰看着他，“我就是想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就算是爸来了我也高兴。但我很好，这段时间我也开心。我现在不麻烦任何人，做的每件事我都对得起自己，也没对不起谁，我只是想好好的生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我的生活，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自己做主。”
陈晔沉默了，忽然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跟我回家吧。”
听见这话之后，陈驰顿了顿，原本想过的那些意料之中的反应通通没有。
他只是很冷静地摇了摇头。
“不听爸的，哥哥在这儿你不用管他，跟我回去，你想干什么干什么。”陈晔说，“不想读书就不读了，喜欢摄影就拍照，你想去旅游也可以……陈驰，跟我回去吧。”
“哥。”陈驰看着陈晔，开口叫了他一声，“我不能回去。”
“因为他吗？”陈晔有些无奈地咬咬牙。
这个他没有明说，但谁也都知道指的是谁。
陈驰顿了顿。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陈驰，我有时候是真的想不通。”陈晔满眼的疲倦与失望几乎快要酿成实物，对上的视线往里轻轻一撞，都能感觉到一阵汹涌的沉重，“是在这里住着真的那么舒服，还是家里就让你那么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