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自己真是太贪心了。
既想证明自己能够成为对主上有用的武士,想让主上视自己如竹屋桑那般的亲信家臣,又舍不得主上对自己的特别。
若只是家臣,就无法再被主上拥抱,可若一心想被主上拥抱,那在他人看来便永远是小姓侍童之流,明明被赐予了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却愧为武士。
然而,每每想到有朝一日,主上不再拥抱着自己入睡,以那样强势的姿态去亲吻、拥抱他人,即使那是未来伊集院家的夫人,光是想象,他都难以抑制丑陋的嫉妒,悲伤得想要立刻死去。与其那样,他宁可在保护主上的战斗中死去。
杂念这么多这么荒唐,字自然写得丑陋,慈郎万分懊恼,将纸揉为一团。
他放下笔,又想到每日被老师风早婆婆提问的问题。
或许老师总是不满意,就是因为察觉了他的绮思杂念?
这样一想,慈郎更加羞愧了。
慈郎回想起,主上给自己机会学习剑道时,虽然他激动地立刻回答“想学”,一开始主上只是派人给他教习基础,而且练习量远远小于其他人。于是他逐渐想明白,原来主上只是要给他一个武士身份,并不是真正要他成为武士。
尽管这对吉原出身的他来说已是无上殊荣,而且实话说,是更爱护慈郎的决定,慈郎却不满足,他想要真正有能力保护主上,所以厚颜向主上这么说了。
那时,伊集院大人问他:“你真的明白‘保护我’意味着什么吗?”
慈郎想当然地回答:“意味着为主上与敌人战斗。”
“不,说得再好听,”伊集院大人淡漠地看着他,“真正做伊集院家的武士,实际上就意味着为我shā • rén,杀我认为该死的人,无论那是敌人、友人还是路人。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慈郎当时愣了一下,他只想到保护主上,没想过那意味着shā • rén。
但他想,若是他们威胁到了主上,他不会没有拔刀的勇气,所以他回答:“我有这样的觉悟。”
伊集院大人当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抱着慈郎睡了,数日后,顽固派派人在外出途中刺杀伊集院大人,伊集院大人竟不顾危险,亲自下场迎敌。
除了慈郎,没人听到主上对他耳语的那句:“看着,这就叫shā • rén。”
慈郎见证了一场残酷的血雨。
或许是因为主上的刀是采用洋法锻造,更为坚硬锋利,或许是其他人都针对要害一击即中,而主上看似优雅的每一刀都迅捷无比又凶狠无比。
每一个倒在主上脚下的敌人,从伤口断肢喷涌出的鲜血,其量简直如同暴雨瀑流,染得遍地血红,将剩余的刺杀死士都吓得软膝跪地,眼神惊骇,如同目睹从地府爬出的凶神恶鬼。
听着己方武士家臣高声欢呼主上之名,慈郎看着步步走向自己的伊集院大人,迷恋、倾慕、惊吓、疑惑等等无数情绪挤压在他心口,透不过气,整个人头晕目眩。
但他确实明白了shā • rén意味着什么。
“我已有觉悟,”那日归宅后,慈郎郑重地说。
然后,风早婆婆就成了他的老师。
数月后,他的臂力体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主上又亲自教给他一样新东西,从荷兰商贩那高价购买的火绳枪。
慈郎对火绳枪的感觉,就是又麻烦又危险,虽然威力比刀大得多,但是点燃火绳的功夫都足够敌人杀到眼前了,一点都不实用。
然而伊集院大人却说,虽然现在还有不足,但这必定是制胜未来的武器。
慈郎怎么都看不出这么不实用的武器怎么制胜未来,不过没有反驳。
对他来说,学用这个的最大好处在于,每次主上教他用火绳枪,都是在夜晚灯火通明的后院,为了掩盖火绳枪练习的声响,主上还会安排人放烟花。
简直,就像是私会一样。
江户常有火灾,烟花在主城区是严格控制的,外面流言都说,伊集院大人宠爱爱妾月姬到了无视禁令的地步。
尽管心底为这样的流言得意忘形地欢喜着,慈郎依然担忧会为主上带来不好的名声,因此立刻向主上建言,但主上说是自己风头太盛、故意而为,慈郎才安心了一点。
练习目标逐渐从静物升级成活物,慈郎打死好多鸡鸭,夜里做梦都是鸡鸭咯咯呱呱地前来索命,吓醒时吵醒了主上,结果,主上引导着羞愧的慈郎把噩梦说出来,听完却笑了。
那时他们是在主上那张奇软无比的大床上,因为吓醒时抱住了主上,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趴在主上身上,他懊恼地低着头,所以看到了主上难得一瞬的笑颜。
主上笑起来真好看……
“在想什么?”
慈郎下意识回答:“想主上笑起来真好看。”
等听到现在已经熟悉了的饶有兴致的低笑时,已经来不及了。
慈郎抬头看清是谁,惊得跳起来,羞耻得耳朵都红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而且刚才马尾还搭在椅背上!
伊集院大人早上去觐见将军,穿的是小袖襦袢袴,很正式,慈郎觉得比其他所有人都穿得英武好看,但按照伊集院大人爱干净的习惯,回到内院,有空定会换衣服,既然还没有换,那就是和亲信们议事直到现在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