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湿热的空气里下了一场小雨,别墅里养着的琴叶榕被佣人搬到了走廊上,墨绿色的叶子被雨水倒打的卷曲,傅时靖则坐在藤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闲情逸致的好像在安度晚年。
他坐了没一会儿,雨下的越发大了,不远处的森林翁郁繁茂,苍劲的绿色裹着一层薄薄的白雾,时不时有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穿梭过雨林。
佣人顶着大雨忽然小跑到了走廊下,给傅时靖递上了一封请柬。
“谁的?”
“秦家。”
“秦掫么?”傅时靖视线扫了一眼那黑色烫金的请柬封皮,连动都懒得动,“退了吧。”
“老爷子前段时间说要发展林下经济,所以打算邀请秦家一起入股,不过他近期没有时间去跟秦老约谈,所以还得少爷亲自去一趟。”
“哦,那就这一张?没有了么?”
“大概没有了。”
“行了,我知道了,放下吧。”
佣人转身离开不久,傅时靖又重新闭上眼往后仰躺休憩了一小会儿,直到眼皮感知到的光亮消失,身前有人走了过来。
傅时靖也没睁眼,而是弯了弯唇角,闲情逸致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要不要坐上来?”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被人踢了一脚。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笑着睁开眼,正好瞥见眼前身形颀长的青年。
贺猗穿着一件灰色的浴袍,发丝微卷地滴着水珠,耳鬓被雾气蒸的发红,不过那张俊脸,倒是从知道他放弃职位竞争起就没过给他半分好颜色。
“你又喝酒了?”
贺猗鼻子敏锐地闻到了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儿,不由得想起傅时靖上次喝完酒后跟他闹腾了一晚上。
撒娇,卖乖,装可怜。
以至于贺猗现在想想都觉得无语。
他本以为傅时靖一旦醉酒后,往日高冷自持的形象人设会崩的一塌糊涂,没想到到头来都是装的。
这死狐狸什么时候都把持的很好,永远不会让自己存在吃亏的可能性,除非他是自愿的。
“一点点干邑而已,醉不了。”傅时靖笑着对他指了指自己的唇,“想尝尝么?”
贺猗表示不屑。
“你就打算在这儿干坐着?”他从傅时靖跟前走过,在另一头坐下,“等你爷爷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么?”
“你觉得我能救得了你?”
贺猗对他简直无法理解,“你这样做,别指望我能护着你了,说不定老爷子到时候会连我一起打。”
傅时靖行事作风一向极端,他这么干脆利落的为了他从公司脱离,他开心了,可贺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傅老爷子本来就不愿意他跟傅时靖在一起,如今还能留他存在,一是因为他跟老爷子保证过不会在结婚这件事上拖累傅时靖,二是先给傅时靖吃颗定心丸,好牵制住他专心为傅家做事,慢慢巩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可傅时靖如今搞这么一出,老爷子若是回来了,这傅家的天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你怕什么,老爷子从来只动手打自己人,殃及不到你的。”傅时靖显然没他顾虑那么多,他勾唇一笑,“古有美人与江山博弈,今有家产和你,你看我如今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就一点也不感动么?”
“哼。”贺猗嗤之以鼻,“为了我?傅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何必那么虚伪。”
“我怎么就虚伪了?”傅时靖一脸无辜,“你难不成还看不出我爱不爱你?
“那今天王彬又来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见他?”
“……”
傅时靖不说,贺猗帮他说,“因为你有自信这些人离不开你,毕竟你手底下还牵扯着不少利益,而且王彬还要靠你进阶,我说的对么?”
“……”傅时靖眉头一抬,显然对他的说辞感到些许意外,“然后呢?”
“你在欲擒故纵。”
话音刚落,傅时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他起身朝贺猗走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握住他椅旁两边的扶手,将他圈了起来,“贺先生,其实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不如我们来玩些好玩的?”
贺猗打开他的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啊,怎么没在听?”傅时靖还要再伸手逗他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色泽银锡,虽然乍一看只是一枚普通的男士环戒,但它的风格和造艺却像极了上个世纪的产物。
傅时靖并未细看,只是瞟了一眼,语气里多了抹玩味,“怎么,你想跟我求婚啊?”
“你能认真看看么?这难道不是你给我的?”贺猗还记得不久之前,傅时靖总是出其不意地送他戒指,如今他这里的求婚戒指都堆的快有十多枚了。
“我上次从饭里吃出来的。”贺猗看他拿着戒指端详的样子,语气有些无奈,“你下回能不能别搞这些花样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饭里吃出来,我都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会怎么想我。”
他向来都清楚那些无良媒体没少在网上编排他,做他的文章,说他对傅时靖死缠烂打那么久就是为了吃软饭,离了他压根无法在圈子里dú • lì行走。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他不仅从来没这样想过,更没打算从傅时靖身上贪图到半分便宜,虽然他知道傅时靖私下里肯定没少在他的事情上插过手出过力,但当听到别人在他面前这些话时,他感觉不到丝毫的荣幸,反而会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不是埋怨傅时靖势力太大,大到可以在他的世界里无孔不入,只是厌恶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太多。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落在戒指上的视线被傅时靖很快收了回来,眼里的疑惑不过出现了一瞬,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戒指丢进了衣兜里,像是没听见贺猗的诉求,自说自话道:“肯定在心里羡慕你有个好老公。”
“……”
当晚,傅时靖还没能上床,就发现门锁了,而他理所当然地被关在了门外。
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沉思了能有一分钟,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人给得罪了,乃至于他连个门都进不去。
“贺猗,你又怎么了?”
他啪啪两声拍响了起居室的门,屋内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起初以为自己是不是今天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无形之中得罪了贺猗,事实却是在他乐此不彼地敲了能有五分钟后,门开了。
露出贺猗气色俨然不怎么好的脸。
傅时靖朝他轻轻一笑,“你生气了?说说呗,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不等贺猗开口,他又上前两步,跟他四目相对的打量他,“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戒指那事儿?”
在一起那么久,贺猗每天心里在想什么,他差不多都快要摸清了,不怪乎他如此超神,而是贺猗性子太能藏事了,他只要不问,贺猗基本上不会说。
“不是。”
“不是?”傅时靖挑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有事儿说出来,你藏着掖着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真不是。”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跟傅时靖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傅时靖那张嘴不值钱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是跟他计较到现在,肺早给气炸了。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傅时靖显然也懒得再多问,厚颜无耻地贴着他肩膀往里挤了进去,“那你没生气,我刚刚敲门你为什么不给我开?”
贺猗沉默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我没听见。”
“没听见?”傅时靖从床上倏然坐直了起来,盯着贺猗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他在说谎。
毕竟跟贺猗认识那么久,他发现贺猗好像压根就不会说谎,即便说了也很容易被人拆穿。
“你没听见?你不会睡着了吧,就洗个澡的功夫你都能睡着,你是有多困啊?”
“可能吧。”
“那你锁什么门啊,怎么,怕我进来偷袭你?”
傅时靖佯做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然后他就发现贺猗的表情在听见这句话时出现了一丝波动。
“……不是。”傅时靖恼了,“我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了,什么没做过?你现在连睡觉都要防着我?”
“我没有防着你。”贺猗太阳穴被他吵的突突直跳,“可能刚才不小心碰着门钮了。”
其实是他不舒服,今晚想一个人睡,如果跟傅时靖睡,他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找不到自己的胳膊还有……腰,为什么不说出来,是因为说出来后傅时靖肯定会嘲笑他,这狗男人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了。
“行吧。”傅时靖看起来明显不信,往床上一躺,拍了拍床铺,“那你过来。”
只是等贺猗走过去后,傅时靖却好像生气了一般,他往床内侧一滚,把被子往身上一盖,就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
贺猗忍着冲他后背竖中指的冲动,默默在床沿躺下了,他闭着眼没多久,身后就响起了傅时靖的声音。
“戒指放我这儿了。”
戒指?什么戒指?
贺猗皱了下眉头,突然想起他今天给傅时靖看的那枚戒指,他也没多想,嗯了一声又接着睡了过去。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傅时靖的脸却慢慢黑了。
睡到半夜时,贺猗莫名觉得有些热,他下意识掀了被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傅时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着他睡了过来,一只胳膊横在他胸口前,一只腿搭在他身上,跟只抱着树干的树袋熊一样。
贺猗:“……”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手把傅时靖的胳膊往旁边推了推,好避免自己被勒死,傅时靖却闷哼了一声,转眼间把他抱的更紧。
“别动……”
“你睡觉能不能安分点儿,你想勒死我吗?”
贺猗一旦睡不好,就极度容易暴躁,他脸色极差地刚甩开傅时靖,猝不及防就听见一声极轻的低吟声,放浪地轻划过他耳际。
像一片羽毛轻柔地飘在了水面上,带起了一圈圈涟漪。倏然间,贺猗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有处事物直抵住了他。这期间傅时靖没再说话,他却明显感觉得到男人身上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然后一步步点燃了他。
“你……”贺猗下意识滚了滚喉结,嗓音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你在做什么?”
他这句话问的显然有些多余,果然,傅时靖连声也不吭,直接抓住他的手,将那处地方整个送入了他掌心。
“……”
贺猗觉得傅时靖这欲念来的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傅时靖也一样觉得,可有些东西一发就会不可收拾,连控制都控制不了。
实话实说,他现在很生气。
虽然他知道,那枚戒指怎么来的,也许贺猗自己大概也不知情,可一看他那副意识游离、无关痛痒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觉得上火。
有人盯上贺猗了。
这是他目前为止最为直观的想法,可贺猗这个缺心眼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就一天没看着他,他就能给他自己惹一身腥臊。
难怪裴双意当初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把贺猗骗走了,他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裴双意扮着一副怎样人畜无害的样子一步步诱使贺猗走进了他的陷阱。
心里的怨气陡然不受辖制地开始成倍增长,可傅时靖又不好公然发作出来,只能任由欲望变成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妄图找到突破口。
他垂下眼能明显看得到贺猗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还有已经被汗水打湿的发鬓,这副安安静静伺候人的姿态莫名让人从心底读出了几分乖顺。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他还没有丝毫要出来的迹象,贺猗似乎也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他隐约觉得傅时靖不大对劲,还没抬头他就能感觉到黑暗里盯着他的那双眼跟要随时扑上来吃了他一样。
“傅时靖,你……”
“手不行,你难道不会换个地方试试么?”
他踌躇着还未说完,傅时靖却突然按住了他肩头,一股浓郁的味道掺着男人身上那股常年冷淡的香气飘进了鼻尖,贺猗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脸色骤然爆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傅时靖,“你别他妈给我得寸进尺……”
“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
傅时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无辜,“我帮你那么多次,就这一回又怎么了?还是说,你嫌弃我?”
他当然知道贺猗不会嫌弃他,不然也不会在他烂醉如泥时去亲他,在他当初摔的满身泥泞时背他。
不肯做这种事顶多就是放不下脸而已,可既然都答应跟他在一起了,这种正常夫夫之间都会做的事,有什么好放不下脸的?
何况他跟贺猗在一起什么没做过?
他也是男人,有需求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贺猗,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但是你这副不情不愿的态度,不觉得让人有点儿心寒么?”
这句话说完,傅时靖能明显借着窗外的光线,看到贺猗脸上原先有些难堪不安的神色逐渐化为了平静。
“抱歉。”
说完,他最终还是选择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可能是第一次,傅时靖能感觉到他格外的生疏和狼狈,虽然活儿不是一般的差劲,可这种新奇的感受给人带来的快觉却是一种近乎割肉放血一样要命的存在。
他伸出手指有些失态地抓紧了青年柔软的发丝,浓情至深处时,五指骤然发力,不由得拉的身前的人头颅微仰。
不知过了多久,等着傅时靖慢慢睁开眼时,趴在他腿上的人骤然有些狼狈的呛咳了几声,然后一言不发地捂着嘴巴快速起身,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
一夜过去,天一亮,陈枳就派了张车过来接他。
早上吃饭的时候,傅时靖没有见到贺猗人,听佣人说,贺猗昨晚去了偏房睡,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没吃东西么?”傅时靖一边拿着手帕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吃了的。”
“那就好。”
傅时靖松了一口气,昨晚上贺猗离开的时候他不仅没找他,甚至还强词夺理企图让贺猗帮他,虽然贺猗也帮了,他之后也爽到了,可他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后怕。
不是害怕贺猗因此生气,而是觉得自己八成是脑子抽了,气糊涂了,居然会当着贺猗的面说这种话……
果然人在晚上的时候,情绪最容易不稳定,早知道他当时就应该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贺猗也挺无辜的,其实他自己也什么都不明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承受了他这一通没来由的怨气……可是仔细想想,要是没有这茬,他大概也体会不到这种难得的快.感……
就在他游神之际,佣人忽然又转过身来,小声提醒了一句,“对了,贺先生今天早上走之前还托我告诉您,他晚上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傅时靖脸上的表情会僵了一下,“晚点儿回来?他要干什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贺先生说导演延长了一下收工时间,说要补拍几个片段,万一要是忙到深夜,可能会没时间回来。”
“哦,知道了。”
傅时靖有点儿不开心,说是忙,其实是压根不想见他吧?果然他昨晚还是把贺猗给里里外外得罪透了。
“喂,陈枳。”
想到这里,他拨通了电话。
几声忙音过后,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了,“傅总。”
“我一会儿给你传张照片,你去查一下那枚戒指的来源,顺便查查前几天跟贺猗接触过的都有哪些人。”
陈枳没有多问,一口答应下,“是。”
“顺便。”
傅时靖犹豫了一下,“今晚过了六点半,贺猗要是还没回来,你就帮我去见他一面,说……”
“说什么?”
“说我出事了,在医院躺着,让他赶紧回来。”
“傅总。”陈枳有些无语,“这不太好吧,贺先生最近忙着拍戏,您这么捣乱,他会不开心的。”
傅时靖“嘶”了一声,开始不耐烦,“你要是不按我的要求做,不开心的就是我,你想试试后果吗?”
陈枳:“……”无理取闹。
.
片场。
“动作不对,说了多少遍了,下来的时候身子要往后倾,脚要抬起来,剑要悬空横指,还有这个打戏,你们在过家家吗?会不会想象!重来!”
平日里儒雅随和的张导今天格外的暴躁,这是片场所有工作人员一致的见解,不过就这一个镜头拍了能有十多遍,就是换个人,那不暴躁才怪。
女主是新晋的流量小花,跟饰演男主的凌初言一样,都是学唱跳出身的,对演戏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没有。
被张导这么指着鼻子骂脸的当众吼了一通,顿时就有些拉不下脸,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不过哭归哭,戏还是得接着拍,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并不娇气,又很快整理好情绪重回了片场。
反观凌初言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顶着大太阳被骂了一上午,心里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虽然贺猗没少被波及,但是关于他的戏份还是很快就过了,于是,张导就没忍住指了指他,对着凌初言说教道:“你看看,人家贺猗好歹跟你们都是一个专业出身的吧,都是学唱跳的,那怎么人家拍戏就那么轻松,一条两条的直接过了?”
“人家好歹也是前辈,有不少经验,我们怎么比啊,张导?”
一旁有演员忍不住应和了一句,张缪就差白眼翻上天,“他再怎么是前辈,经验也是他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不信你去问问他当初有没有被骂过?你们这一代啊,都是给爹妈惯的,你连十分之一的力气都不肯出,你跟我说你从哪儿获取经验?!”
“还有你!喝什么水?今天这条不过关,都别想着吃饭,重来!摄像师就位!”
张导刚一转过身,这边凌初言就走了过来,贺猗本以为他又少不得跟自己冷嘲热讽,毕竟傅时靖当初虽买下了《沧澜》,但剧中原定角色是没有变更的,懂的人都知道这都是各大资方安插下来的人手,傅时靖要是全部一边更改一边选角,不仅需要消耗不少时间,还容易把影视行业的大佬给彻底得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