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内传来杨栖池的喊声,杨奉玲没再继续追问,她双手抱胸侧过身,露出杨栖池走路姿势不怎么稳健的身影,一见来人是裴双意后,他眼前一亮,“是你啊,姑妈您放心吧,小凌是自己人,他挺听话的……”
贺猗忐忑不安地听着,就看见裴双意不经意间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屋,那笑容淡淡的,却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看得贺猗久久未能回过神。
“砰”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贺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捂着胸口有些惊魂未定地朝着电梯走去。
一切似乎都止步在了裴双意刚刚拉他一把的画面上,他迄今所有的疑问几乎要将他淹没透顶,他不懂裴双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成了杨栖池的助理。
可现状已经不允许他再多问,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信息量之大让贺猗几乎来不及消化。
待到他一个人磨磨蹭蹭地回到了酒店套房时,就发现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巧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贺猗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直到现在,他才恍然间记起来傅时靖好像还在他床上。
他当即拔腿冲了过去,还未能靠近,就被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的秦寻衍直接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贺猗脑袋一懵,开始控制不住情绪的着急,他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男人,有些失态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说着就想从旁挤进去,奈何秦寻衍直接伸手拦住了他,他越是用力,秦寻衍就越是挡住他不让他进,到了最后,男人直接一把扯过他手臂,死死地拉住了他。
不同于走之前,那副对他满怀歉疚的模样,秦寻衍此时的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色从未有过的阴翳,“你在担心什么?那么急着进去,是要见谁?”
“……”
狂跳不止的心脏在此时忽然变得平静下来,听着这样的话,贺猗好像已经明白过来了什么,他看着秦寻衍已然翻脸的态度,硬是把自己的手生拉硬拽地从男人掌心里抽了出来,“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你今晚可真是给我演了一出好戏。”
秦寻衍在听完这句话,忽然就笑了出来,可他越是笑,反而越是让人感到不安,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怎么也遮挡不住的戾气,贺猗从未有过的觉得可怖。
一直以来,秦寻衍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格外绅士有礼、谦和温润,可自从傅时靖来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男人的反应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贺猗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秦寻衍变了,还是这才是他本来的真面目。
“是。”他闭了下眼,无心再继续掩饰,“我承认我今晚确实骗了你,但是我……”
“你什么时候跟傅时靖联系上的?”秦寻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嗓音发冷,透着抹无声的质问。
“什么意思?”贺猗不明所以,“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什么叫我联系他?我根本就没打算要跟他……”
“你觉得你的话还有让人听取的必要么?”
“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贺猗被他这样的态度惹得莫名恼火,“我如果真的对他不死心,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被你抓个正着儿?外面那么多酒店,我是有病我偏偏把他往这里带?”
“行,我就当今晚的一切都是个误会。”
秦寻衍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控制自己冷静,“那你发现他的第一眼,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去找这儿的员工?反而还要替他隐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迄今为止还不知道跟他避嫌,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压根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
他早知道秦寻衍会这样说,可惜无论贺猗怎么想,他都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他知道他现在不宜跟傅时靖走得太近,他也无心去跟傅时靖继续纠缠。
他今晚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是希望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现实变故太快,总是一再违背他的初衷。
他如果承认他是为了避免这两人起冲突,打算私下里去找杨栖池过来解决这件事,所以才没打算把傅时靖醉酒误入他房间的事说出来。
那么依秦寻衍的个性,这人一定会去查证,届时,他今晚去找杨栖池,不小心偷听到惊天秘密的事情也一定会败露,不管怎么说,他不能率先去打草惊蛇。
至少在他想办法把这件事透露给傅时靖之前。
所以秦寻衍想要的回答他也无法给出,他只能平心而论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傅时靖复合,更没想过去当插足别人关系的第三者,这些话我问心无愧,信不信由你。”
“……”
他说完,也没再看秦寻衍的脸色,径直侧身挤进了室内,秦寻衍果然没再拦着他,不过贺猗在察觉到身后的门被人一把关上后,同时有一双手从他背后将他牢牢抱住,男人滚烫的呼吸紧贴着他的脸颊,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挽留,“贺猗,你告诉我,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么?”青年的声音很平静,却偏偏能让人听出一股不悲不喜的凄凉感。
秦寻衍闻言心头微怔,恍惚间,他觉得他快要抓不住贺猗了,也许一开始的错过就注定了永远的别离。
“为什么?”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问,埋首在贺猗颈间,语气急促起来,向来稳重的男人竟像个因为做错了事而抱着大人大哭求原谅的孩子,内心充满害怕被抛弃的惶恐。
“我知道我疑心太重不该胡乱猜忌你,可那都是因为我在意你,算我求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你肯给我这次机会,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无关乎猜不猜忌,你值得更好的,希望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纵容我碰你?”
男人的声音渐渐因此变得低哑破碎,“你忘了?你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亲热过的样子了?”
“可我们不早就止步于此了么?”
“……”
秦寻衍听到这里,彻底愣住,他怔怔地望着贺猗,忽然之间就觉得里这个平日里平易近人的青年早就与他印象里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少年逐渐远去,他从来没觉得贺猗那么冷过,冷到他一整颗心都在打颤。
他抓住贺猗的肩膀,用尽力气把他扳了过来,好让贺猗面对他,彻底看清他眼里的落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是你一时失意用来打发时间的慰藉品?!”
慰藉品?
贺猗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睫一颤,终于抬起眼眸,给了视线里难得失态一次的男人一个正眼。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对秦寻衍到底是什么感情,这个人很优秀也很完美,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毫无架子、不会摆谱,所以很难不让人心生仰慕。
他对秦寻衍也许动过心,这点感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十年前认识的那个男人,所以他更多的是把这份感情当做一种寄托,只是当这种寄托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无法纾解时,就将变得不复存在。
他如今唯独大言不惭的一件事就是,他这一生当中,所有的耐心可能全都用在了傅时靖身上。
所以无论傅时靖当初怎么气他、伤害他、让他心灰意冷,他总是能迅速整理好心情去一次次原谅傅时靖。
因为他觉得感情的维护不能单单只靠一个人,从一开始,确实是他对不起傅时靖在先,他也一直有抱着赎罪的心态去跟傅时靖打交道,可谁知道最后恩怨是非、纠缠不清,导致他越陷越深,最后竟走到这般田地。
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犯贱了,爱本来就不该让一个人变得卑微,而是会让人变得自信和强大。
所以当他的耐心用光,他就注定无法再去包容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有的人在经历过伤害后,依然会选择笑对生活,可有的人会选择因此变得越来越封闭自我。
他无疑是后者,对他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
秦寻衍最后是什么表情,贺猗也没敢再看,只是在男人临走之前,秦寻衍用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用一种很是诙谐的语气说道:“希望你能够为接下来的比赛全力以赴,输了我回来找你,赢了……我们后会无期。”
……
秦寻衍走了。
这件事对贺猗而言着实有些意料之外。
仔细一想,却偏偏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他认为依秦寻衍的自尊和个性来谈,是坚决不会允许他在一个对自己得不到回报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基于这点,他对秦寻衍倒是有几分另眼相待。
人虽然走了,但是他在这里剩下的最后十天,却仿佛处处都有秦寻衍的影子。
贺猗独自一人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饭时,酒店经理特地来找过他一回,拿给了他一本小羊皮做的记事本。
“这是什么?”
“这个是秦总临走之前,吩咐我们这接下来十日给您准备的早中午用餐标准,您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忌食的,可以提前跟我说,我好交代后厨准备一下。”
“……”
贺猗听经理说着,一边动手翻开了那本墨绿色羊皮做的记事本,从第一页开始,一行一列都是男人整整齐齐手写下来的各种用餐期间所要用到的食材。
不止这些,他一连数十页翻过去,发现竟然还有男人在上次看完他的比赛后,写下他跟对手比赛的攻防、速度、技能点的全方位分析,其用心的专业程度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国家级别的裁判员和教练。
他知道秦寻衍在这方面多有涉猎,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凭能力入驻国家队,只是他从来只把这些当爱好。
“贺先生,贺先生?”
经理看他一时半会儿没给出回复,没忍住推了推他,贺猗一下子回过神,最终还是把记事本合了上去。
“您还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了,谢谢。”
“那就好。”经理笑了笑,在临走前又不忘提醒他道:“对了,秦总今早还特地交代我知会您一声,如果这次比赛结束,您赢了,他就不来送你了,不过返程的船票和一切住宿问题都安排好了,您可以不用担心。”
“嗯。”
目送着经理离开,再看着盘子里主厨精心准备的早餐,贺猗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不懂秦寻衍做到这个份上有什么必要,也许是男人习惯性做事有始有终,又或者是为了让他觉得愧疚?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贺猗不得不承认秦寻衍做到了,因为他就像男人昨晚说的那样,他从未设想过自己跟他会有什么结果,他所图的,不过是一时的慰藉。
……
“阿忱啊,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手机里传来老人的询问声,秦寻衍则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一尘不染的玻璃上拓印出男人笔挺修长的身影。
老人很老了,说出一句话仿佛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与年轻时那个在飒爽英姿相比,如今早就在病床上流露出一股截然相反的老态龙钟。
“您想我什么时候回去?”
男人笑了笑,嘴角习惯性微微上翘,深邃的眼窝衬得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像座古井一般黝深有神。
“还是尽早回来的好,老头子我身体不行咯。”
“那您可要安心养病,以后我还少不得您替我做见证人呢。”秦寻衍嘱托着,视线微眯,他望着那从餐厅里走出的身影,香烟弥漫的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端量。
“见证人?”电话那头的老人哈哈笑咳了一阵,“我以为老头子我到死都盼不着你结婚呢。”
“不是这个。”男人蹙起眉头,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弹下一缕烟灰,“我觉得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