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参说话的方式、语调跟以前不一样了,透着庄严与冷漠:“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这里时,他问你如果失败了呢,你回答是再试一遍。怎么现在真的失败了,你却不想再尝试?你肯做出的牺牲就只能走到这一步吗?”
启鳌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拉起了攀古:“你有什么资格命令她,她已经为了你们神族牺牲了太多,如今不想再继续下去,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启鳌回身对攀古道:“生生世世轮回吗?好像也不错。”
攀古没理他,继续请求着天道:“我意已决。”
允参对她还是很了解的,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就像自己当初动摇了,动了一丝感情,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像他们这样天生地长,一旦生出哪怕一丝情意,动摇起来可以说是山崩地裂。
其实从大局来说,攀古这样的选择于他来说是有利的,一起去轮回个几世,谁又说得准,她最后会肯让魔物皈依。大魔物无论何种方式因为什么皈依,只要他肯,结果都是一样的,会达成允参想要创造的世界。
可他心里为什么会有一丝不甘?意识到这丝不甘后,允参忽然释然了。他是天道,大道在前,不可观左右言其他。
允参微垂着眼,道:“主神攀古,自愿受轮回之苦,关闭飞升大道。”
他说完朝她伸出手来,收了她的神格,然后对她说:“你去吧。”
攀古:“感谢吾神。”
攀古说完朝着熔岩走去,启鳌紧随其后,攀古因此停下了脚步,她对启鳌说:“我在幻境灵兰山里做上仙时,之所以会对你产生爱慕之情,应该是受到你放入我体内那根骨头的影响,如今那根骨头早就成了灰,我与你再无渊源,不要再跟来了。”
启鳌:“真的只是因为一根骨头吗?有没有可能这才是你的真心,是你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
攀古变了脸色冷了脸,启鳌看着她这个样子,见识到了何为神之意志不可反驳,神威至尊,法力无边。
看着这样的攀古,启鳌有一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想顺着她的感觉。所以,他告诉天道他只皈依攀古,并没有夸大其词,他是真的心甘情愿地想要她成为自己的信仰。
攀古不再与他言语,回头朝着熔岩而去,走向熔岩、飞奔而下,一气呵成。
攀古从来没有这么向往过轮回,她知道轮回会忘记一切,只能做凡人,一世一世地做下去。在神族看来这样是很苦的,以前攀古也这么觉得,但现在她觉得这样很好,只要能让她忘记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她就可以摆脱启鳌。
这是弱者的表现,弱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攀古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察觉到自己不再坚定,而在林中茅屋的经历让她开始有了想尝试当凡人的想法。
在那段经历里,她与启鳌所有相处的点滴,她都记得,比起在幻境里对他单纯的爱慕、受到的情伤,茅屋里的经历才是真实的,才是最深入她心的。
所以在启鳌反问她,真是因为一根骨头的时候,攀古才破防变了脸色。
她要自己坚信只是因为那段凡人的生活,才让她有了想要轮回的想法,并不是因为那段日子里有启鳌的存在。
就在攀古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准备迎接凡人的轮回时,启鳌也没闲着,没有人可以收了他的魔气,他只能自己来毁掉自己的内丹与功力,然后随着她跳了下去。
这是他们第三次跳入这个熔岩,启鳌内心是安定与详和的,虽然是滚滚的熔岩,但在他眼里,每次跳下之后,他都可以与她重新开始。
这一次,启鳌依然很期待。
下坠的攀古忽然被人搂在了怀里,这感觉很熟悉,她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启鳌。
他还是跟了来吗?可是他是魔尊,掉到这里是死不掉的。这样想的攀古下一秒就明白了过来,他对自己可真狠,两次放弃了重新做回魔尊的机会。
“你想在新世界里继续任务也好,放弃任务选择轮回也罢,我都不会放手,唯此事不能依你。”
攀古睁开眼,她想说,一起死在这里并不代表可以一起轮回,做回凡人的我们,并没有控制此事的能力。
还没等她开口,启鳌手中堆起一堆粉末,随着转手,粉末恢复成一根骨。攀古看着启鳌重新把这根骨放入她体内,他说:“这样我就能找到你了,哪怕我成了个凡人。”
攀古闭了闭嘴,最后她叹道:“罢了。”
人世间,人生百态。
就说山清水秀的薛家镇有个女娃,白得像个白瓷娃娃,大大的眼晴里像是兜了一汪水,映山映月。
可惜这样的一双眼,竟是个天盲。这家人给女孩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薛小雪。
若是生在富足人家还罢了,总是有余力照顾她。但薛小雪家很穷,住在镇子里最偏的北面,家中孩子还多,一来二去,这个盲眼的孩子总是最先被遗忘,照顾不过来的。
好在平平安安地长到了14岁,这一年上,镇上出了一件大事。
荒废了几代的一座祖宅,忽然有后辈回了来,这家祖上离镇去到京城发展,买卖越做越大,后面几代不止追求金钱,开始注重儿孙的学业,真让他们供出个读书的好苗子,金榜题名考取了功名。
一下子这个从薛家镇走出去的家族,在京城有权有钱,彻底站稳了脚跟。也不知这一代薛家人是怎么想的,想到他们在祖籍尚有一套老宅,打算回来看看。
听镇上人说,之所以回来不是来看什么祖宅的,是因为这家人遇到了愁事,找了高人来看,最后症结出在祖坟、祖宅上。
这家薛家人早些时候,在京城扎根不易,上几辈死了的,尸骨都没有运回来,而是在京城找了块地重新做为祖坟,而家中只供奉先祖的牌位。这次经高人指点,家中一切不顺皆因祖坟出了问题。
薛家镇是小地方,距离京城又远,所有这次有从京城回来的官家,一下子就引起了轰动。乡坤地方官什么的都出去迎了,更别说看热闹的百姓。
薛小雪一家也都跑去看热闹,只有小雪被留在了家里。这对于她来说倒也没什么,本来她就看不到,别人带她出去玩,还要照看她,根本就是带了个累赘。
看热闹的家里人回来的晚,小雪饿着肚子等到他们回来,吃饭的时候听他们都在兴奋地说着今日所见,讨论着从来没见过的漂亮马车,以及那长长的一列车队,光车上的箱子就数不过来。
就在大家疑问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时,搬箱子时,眼看着箱子太沉,工人一个没担好,箱子落地,散了一地的元宝。当时所有围观人看得眼都直了,这户京城来的人家可真阔绰。
小雪听着,觉得这些还没有她碗中的饭有意思。
本来住在南边的镇中大户与住在北面的穷家小户合该没有交集,可偏偏这一日,从来没光顾过小雪家的乡绅找上门来。
大人们要谈事,家中的孩子都被赶了出去。唯独小雪,她因为看不见,又没有兄弟姐妹愿意带她出去,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角,好在她看不见,性子也安静,只要不出声,连父母都注意不到她。
本来他们说话说得好好的,小雪像往常一样一心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这就是老四吧,那个看不见的孩子?我记得是叫小雪。”
小雪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从陌生人口中叫出,她一下挺直了脊背。
然后她听到父亲道:“是啊,是叫小雪,难为您还记得。”
乡绅道:“嗯,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不是我说,可惜了生在你这个窝里。”
父亲:“嗐,可不说吗,我家小雪若是不瞎,在咱镇上找个殷实人家嫁了,肯定不难。”
“嗯,嗯,”乡绅表示赞同,接着话锋一转:“现在也不是不能嫁个殷实人家。”
八百年上不了家门的乡绅忽然跑来,小雪爹娘本就不解,现在听到他这样说,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又带着希冀地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乡绅没说话,小雪不知道在这当口,对方看了她一眼,她只听到母亲过来说:“您来了这许久,我这连壶热水都没给您倒呢。您再坐坐啊,我这就去拿。”
说着她拉起小雪:“走走,跟娘一起去。”
小雪被母亲拉出了正屋,可母亲并没有带她去弄什么热水,而是把她交给了二姐。母亲临走时,可能是二姐不乐意了,母亲拍了她一下小声道:“你你个傻子,给我把妹妹看好,说不定咱们家以后就得指着她呢。”
二姐不听还顶嘴,被母亲又拍了两巴掌、凶了几句,这下二姐老实了。
母亲与二姐小声说话时虽然声音很小,但小雪还是听到了,可能是因为天生眼瞎的缘故,她的耳力极好,多远多小的声音,只要她有心听,都听得到。
待母亲走后,小雪告诉二姐,只要帮她找把凳子,她在院中一角坐下就好。二姐巴不得不用管她,把她拉到院里的一把破凳子处,让她坐下就走了。
小雪一个人坐在那里,想着刚才乡绅的话以及母亲的话,她虽然并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也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关于她的事要发生。
正房里,小雪爹娘十分激动,不明白这天大的好事为什么会砸在他们的头上。
还是做娘的多想了一下,她觑着乡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给说说,怎么会看上我家孩子的,再说,我家孩子不止小雪一个女孩,这孩子长得是好,可她这个瞎眼的情况,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咱心里没底啊。”
乡绅脸一板:“怎么,还委屈你家小雪了不成?”
“她不是那意思。”小雪爹赶忙截住话头,回身瞪了小雪娘一眼,“你别在这捣乱,瞎说什么。”
乡绅闻言语气一缓:“南边那家的情况咱镇上人都知道,不是现在遇上点儿事,咱们这个地方人家都不带来的,更何况是给公子娶亲。”
小雪爹虽然斥了小雪娘一顿,但他心里也没底,手捧起带着缺口的家中唯一的茶杯,递到乡绅大人眼前:“这是什么样的难事啊,竟要在娶亲上找补?”
乡绅瞥他一眼,没有接下小雪爹手中的杯,他压低声音道:“就是这家的公子,人长得一表人才,书读得也好,可惜了跟小雪一样,也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小带大心口疼,名医请了个遍,最后请到的一个大夫说,摸着他心脏下面好像少了根骨头。”
说着乡绅还对着自己肋骨的位置比划了下:“你说,骨乃人之根本,这天生少了一根可怎么行,可不就是不行吗,要不怎么能他一直闹心口疼呢,咱就估模着,合着是因为少了这根骨头的原因。”
他可能说得真有些渴了,拿起那杯水,嫌弃地喝了一口,放下后再道:“也是他家找的高人,算出问题出在根上,这才回到咱们这里来,不仅要重修祖坟,那高人还断定,咱们这里会有一个与小公子情况相同的天残,若是能与公子配上一对,名贴一合对上明路,公子这灾就算是解了。”
“那之后呢?”小雪娘没沉住气,急着问了出来。这要是小公子的灾解了,再把她闺女休了可怎么办?
乡绅道:“能怎么办,明路都过了,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待日后就算是回到了京城,他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公子这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娶个媳妇解了灾,怎么地,灾一除恩人就不要了?他们就是顾着面子与名声也不能这样做。”
小雪爹娘一起点头,然后慢慢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也就是说,我家小雪的婚事有着落了,还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的着落。”
乡绅也点头:“是啊,不过人家是讲气度讲礼节的人家,这不是还是要问下你们的意见,同意了才可进行下一步。”
“我们有什么不同意的,乐意乐意,一百个乐意。”
一时正房里面倒是详和欢乐。
小雪哪里想得到,这一天,她的人生发生了大变顾,原本想着一辈子不嫁守在这里、死在这里的,不想如今却要让她嫁。
小雪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一点都不觉得是好事,她很怕,她什么都看不见,在自己家有时都要受兄弟姐妹的欺负,到了陌生人家,还是光下人就不知要比她全家多出多少的官宦人家,她怎么可能不怕。
她哭着说不想嫁,以后一定不给家里添麻烦,她也可以砍柴,可以热水做饭。
她娘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能做什么啊,你看得见吗。你生的这样好,偏生看不见,我以前就说过你是投错了胎,如今不是很好,最终还是个享福的命,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最后还是小雪爹的一句话让她停止了挣扎,她爹说:“你看看咱们这个家,若是你嫁得好,咱们全家就都能托你的福活得像个人样,你刚不是说知道爹娘养你的不容易,那你就当这次成婚是在报答养大你不容易的我们吧。”
小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眼泪也止住了。
又是几天过去,这日,家里来了几个婆子,说是要带你去镇南,晚些再送她回来。
小雪路上才知道,是她要嫁的那家公子,听说爹娘要他娶一个瞎子,非得要见见她。依小雪心里想,也许见了他也就不同意了,那样的话她就不用嫁了。
到了宅子里,几个婆子忙了起来,又是给她洗澡洗头,又是给她换衣服的,这还没完,还给她梳了好半天的头,折腾一溜够,终于引着她出了屋。
一个婆子在她耳边道:“到了。”
她们停在了一个地方,然后放开了她的手,小雪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她不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薛家的公子名薛青,年十六,他卧在榻上。这几日心口的位置疼得越来越厉害,他虽然不信什么术士之言,可若真有能解了他心疼的办法,他愿意一试。
叫了那个瞎子来,本没什么期待,主要是怕不提前相看,到时木已成舟,万一对方的样子不仅治不了心疾,反而让他心更疼可怎么办。
人被带了进来,远远瞥上一眼,薛青就坐了起来。
他捂着心口,不知是不是巧合,自打看了她一眼后,他这里就不疼了。
带小雪来的婆子们在旁边小心地侍候着,见公子如此,马上问道:“您不舒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