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摇了摇头,幽幽地说:“没有,就是,不疼了。”
这天开始,小雪再没回过她自己家,镇北的那个破院子。
薛家急忙来人订了亲,只是小雪现在年龄还小,待两年后,正式成亲,届时,这里的祖坟、祖宅的修葺工程也将完工,正好在这里办场婚事,然后直接回去京城。
明明还要两年才拜堂,可镇南薛家却是不放人回来了,镇北薛家也不敢问,安慰自己看人家马上来敲定亲事,那肯定是对他们小雪满意。
可这外面的闲话却是不好听的,加之,小雪家能摊上这样在外人眼中的好事,嫉妒之人本就不少,一时说什么的都有,像是他们把姑娘卖了一样。
但说嘴归说嘴,实处却是落着了,亲家给重新置了房子,开了店铺,给了银子,镇北薛家一时也抖了起来。家里的那些个平常不受人待见的孩子,个个鸟枪换炮,拾掇的利利索索的。原先一个媳妇一个女婿都说不上的人家,一时成了香饽饽。
真如小雪爹所言,以小雪一个人换全家的幸福。
而这时,身在镇南薛家的小雪,每天过得都是提心吊胆。
从那天来到这里起,那位公子,她的未来夫婿,每天都要她去请安。这还不算完,他好像特别喜欢捉弄人。
给她喝苦苦的东西,看着她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他在一旁哈哈大笑。还有要她捡球,明明知道她看不到,他投了球后,用嘴指挥着她满院子乱撞,虽然他投球的地方很开阔没有什么障碍物,不至于绊倒她。
但这种被人戏弄着满处跑,替人捡球的日子,每每让她觉得很委屈。他有那么多的下人,他们眼睛都好好的,为什么要难为她一个瞎子。
对于薛青来说,因为他就喜欢看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而只要见到她,他心口就不再疼,那个术士说得对,这个小天残小瞎子真的是他的良药。
两年等待成婚的日子里,他们每一天都在一起,从骗她吃苦的辣的臭的,到满地找球,再到教她写字,她写不出来就画她满脸小王八……等等这些捉弄上演了两年,当年两年不也全是这样的日子。
大部人时间里,薛青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想着她,看到好颜色的料子也会想到她,遇到好玩的他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也要教她一起玩,还十分有耐心一定要看到她脸上露出笑容才算完。
这两年的变化还有一个,就是小瞎子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以前无论他怎么欺负她,她都不敢哭,一个人默默忍了。现在,他稍微玩脱一点,她就哭给他看。
薛青很怕她哭,只要一见到她的眼泪,她去灾的作用好像就会失灵一样,他的心会隐隐作痛,虽没有以前厉害,但久违的心痛感觉,令他已不习惯。
对于薛青来说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她今年十六了,比起以前长了个,他好吃好喝地供着,把她养得极好,她出落得光芒四射。薛青每每看着她安静地坐在他屋里的样子,不知自己眼中的光比她更盛。
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这位公子连成亲的最后一晚都没有放她回去,薛家宠儿子,干脆直接不顾礼节,新娘子没有从娘家抬过来,直接从东院出来,到了正院拜了堂。
镇里人倒是一个没少请,大戏也是一出接着一出,合着祖坟、祖宅竣工连带着婚礼一起办了,很是热闹了几日。
而洞房里,薛青不知她的泪怎么那么多。他其实很想把礼成了,但看到她这样,他心疼心软了。只恶狠狠抱着她说:“只能给你一段时间,不能让我等太久,你怎么这么娇气,原先刚来时也不这样,都是我宠的,我真是自作自受。”
小雪听着他这话,微微松了口气,这两年里薛青自认对她很好,他总说宠她,但于小雪来说,她不这样认为。
他就是在欺负她,如果她不是瞎子,如果她家也是高门大户,她不可能成为冲灾的东西被送过来。
他是没让她饿着,跟着他吃了很多她以前吃不到的好东西,但这些甜枣的后面,是他多次的戏弄。他不知道,小雪现在每次往嘴里放东西,都会很紧张,因为她看不到,身边还有一个从来不在乎她心情,对她拥有绝对处置权的未来夫君的不定时戏弄,所以她吃到嘴里的究竟是什么,要到她真正吃下去才知道。
这只是一个方面,其他生活上的各个方面,小雪都在这样紧张地过活着。
如今,他想与她结百年之好,她从心里是不愿意的,她以为依着他的性子,她再不愿意他也不会依,但他却妥协了。小雪感到意外。
夫家很急,三天大戏唱过,他们就启程了,期间薛青没有让她见家人,用他的话说,自她进到他屋,她那些亲人可有来看过她,他还表示从此以后她与他们再无瓜葛。
小雪一个要娘家没娘家,要眼睛没眼睛的夫君口中的小瞎子,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他们踏上了回京路。
回京之后,小雪发现与在镇上的生活有了些许不同,薛青变得很忙,不用时时日日与他在一起。
后来侍候她的婆子提醒她:“公子如今与您走了明路,按术士所说,他的灾也就解了,你没见公子如今不用天天见你,心口也不疼了。”
哦,原来是这样。
小雪倒是无所谓,有薛青在她身旁她还是紧张,不见也就不见了。
后来他再来看她时,总是喝得醉醺醺,他怎么说她,怎么戏弄她,她都忍着,唯独被他抱着,他差点越界时,小雪会很坚决的反抗,她知道她这样做很没理,但他们薛家对她也是从来不讲理的。
再后来,他来的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红着眼阴着脸走进来,可这些小雪都看不到,但她能感觉的到他的不同。
她叫他夫君,他不回应,不知在跟谁说:“我亲自送她去。”
他要送她去哪,是因为心疾好了,准备娶新妇,嫌她碍事了,要把她送出去?这样也好,小雪想。
她一路上一句话都不问,他让她上车她就上,让她做什么她都老实做了。
直到车子停下,她听到风吹树叶以及鸟叫的声音,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在挖东西的声音。
有人在说话:“公子,只要把这个插,。进去,取出我们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他道:“我知道了。”
小雪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直接问了出来:“你的灾是要我的命来换吗?”
她太聪明,他早就发现了,表面看起来弱弱地,实则心里有一本账,以及自己的行事逻辑。
薛青不再瞒她:“过了明路,我的心疾就好了,带你回京城也是因为离薛家镇远,操作起来方便。”
小雪不哭也不闹,她动了动小鼻子,闻了闻这里的味道,这里一定有很多的树木与青草,死在这里埋在这里也还好。
只是,她就知道他是来欺负她的,他本来对她就不好,如今那些微不足道的好更是被小雪在心里抹杀了。
他把小雪带到术士提前做好的坑阵前,她该死在这里,由他亲手杀死,再取出她一截肋骨,交由术士研磨成末,在他烧的香里每日放上一点儿,可保他一生无虞,从此富贵平安。
术士让他不要心软,这是她欠他的,有因才有果。
小雪还是怕的,她不知道死会有多疼,这份未知让她害怕,薛青靠近她,他在她耳边问道:“小瞎子,你爱我吗?”
小雪一惊,她大大地摇头,被欺负成这样,她怎么可能爱他,她从来没爱过他,他的问题好可笑。
薛青轻笑道:“我就知道,从你不愿与我同房开始,我就知道。”
术士道:“公子,时间不早了。”
薛青凑得更近,声音更轻道:“一会跟着拉着你的人跑,他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小瞎子,除了我没人爱你疼你,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要好好的。”
还没等小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薛青把她甩开了,紧接着果真有人来拉她,然后把她扛在了肩上。
她听到薛青的声音越来越小,扛着她的人跑得很快,不,他们是在马上,她已不在那人肩人,而是在马背上。
虽然小雪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她还是能听到薛青说:“就知道我坏了你的事,你是不会放过我的。那就冲我来吧,若是要用她的命换我的,我不乐意。“
然后就是打斗声,再后来,无论小雪多想听,她也听不到了,他们走得实在是太远了。
马儿跑了不知有多长时间,它停下来的时候,小雪浑身都是僵硬的,那人重新拉着她走,她反拽住他问:“你们公子呢?”
这人粗声粗气道:“死了吧。”
小雪:“为什么?”
“那术士帮公子也是有所图的,如今公子坏了他的事,他不会放过公子的。”
小雪:“我是说,他为什么不按那术士所说杀了我?”
“不知道,公子没说,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他说他是这世上唯一爱她疼她的人。她怎么肯信呢,但他没让她信,只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薛青给她安排的出路很好,有忠心护主的卫士一生守在她身边,有丰足的钱财,她的日子过得舒心又平和,起初她还有过期待,会不会某一日,薛青会推门而入,告诉他,他从术士手中死里逃生,逃了出来。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她什么都没有等来,却等来了死亡。
嗯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我其实不讨厌他的。”
攀古慢慢睁开了眼,这是第一次去往地府,去往她的下一世,原来做一世的凡人是这样的感觉,他们的七情六欲太过浓烈,就算是淡泊如此的小雪,在攀古看来,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启鳌还是找到了她,本来可以有机会拿回自己的骨,可他又放弃了。他可真是锲而不舍。
奈何桥上,他在等她,并未纠缠,只是指了指她道:“它还在那里,我们下一世见。”
真让他说着了,从这一世开始,连着九世他都能找到她,与她经历各种情,。爱纠葛。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她亏欠了他。这种各式各样欠了别人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而启鳌从没有一句怨言,他就在那等着,每一次都比她先到,然后温柔且纵容地说上一句:“下一世见。”
奈何桥上,攀古却奈何不了他。
直到第九世结束时,攀古看着同样位置的启鳌,她没再上桥。她不知道当初求天道的时候为什么给自己留了一手,但现在看来,这一手她留对了。
攀古没上桥,却在心里开始呼唤允参。
是的,就算允参是天道,他也与她同出自水莲山,心灵感应,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联结到他。
果然,允参给了她回应,攀古入了定。再睁开眼时,允参就在眼前。
她跪下:“吾神,你制造幻境的时候快乐吗?觉得有意思吗?”
允参没想到,她一回来就是问这个,他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快乐。有意思。”
“那么吾神,我可不可以也去过一些快乐又有意思的生活。”
允参:“你终于想通了。”
攀古重新归位神族,而她回来的这个世界里,神族与魔族还在交战。
攀古没有再去卧底,她直接去到魔族,以主神的身份去见魔尊启鳌。
启鳌见了她,攀古望着宝座上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四大护法要阻拦她,被启鳌挥退。
攀古走到他近前,向他伸出了手来,她问:“皈依否?”
启鳌红了眼眶,他从宝座上走下来,单腿跪下,握住了她的手道:“启鳌甘愿永生永世皈依于攀古,从此再不与神族为敌,与神族一起开创以神佛为尊的新世界。”
攀古松了一口气:“我来时在想,如果你想不起来,如果你还要打打杀杀,我也不会再参与进来,我会回到水莲山,永远封闭那里,自然归寂。”
启鳌心里暗惊,哪怕只是听攀古说他都开始感到后怕,还好他记得,记得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两位,一神一魔,手牵手走出了魔窟城,他们回到了水莲山。攀古还是封了这里,归寂于出世之地。但与以前的打算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启鳌,他不是魔尊,也不是仙尊,因为他还拥有九世的身份,而每一个身份,最后他都会爱上攀古,并甘愿为她付出一切。
封寂的水莲山中,他们不管外面的新世界到底如何,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启鳌总逗攀古道:“我用一根骨头换回来的你,我这根骨头可真值。”
攀古听后也就笑笑,抬头望月,一切都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