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媛立即怒了,“你休想狡辩!什么无愧于心?那许多丫鬟婆子都看见了,你敢说自己没有偷梁换柱?我现在就叫厨房的婆子前来对峙。”
沈稚的神情一言难尽,“我处处替三姐姐周全遮掩,姐姐又何苦咄咄逼人?”
“你说什么?我用得到你来遮掩?”
沈稚轻轻闭目,复又睁开,“此处是祖母静修的佛堂,稚原本不愿在此多说什么,只是三姐姐既开了口,那稚只好如实说来。”
“你只管说!”
“昨日三姐姐去汀荷院玩耍,忽说腿痛,许是被碎石子碰了。当时院中无人见到何物碰了姐姐,只有碧影灵珠游在院角玩耍。姐姐要罚我或者看管小灵珠的丫鬟们便罢了,我们确有疏失…可我汀荷院里总共婢女只有三人。一个二等丫鬟秋儿,并两个三等的小丫头,当时全都围在姐姐身边服侍着,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去管小灵珠?”
“它不过是一条小蛇而已,又不会说话。究竟有没有卷落碎石子,只有天知道。姐姐若是要罚它饿上两日,稚儿什么都不敢说。可是、可是…何至于要杀它赔命啊。它不过是在院中游动而已,并未伤人之心,就要给活剥了蛇皮,予三姐姐做成羹吃……”
沈媛登时发急,“可是你的丫鬟把它捧来,随我处置的?”
沈稚黯然垂首,“我不在家中,姐姐发狠要罚,汀荷院中也没个能掌事的大丫头。秋儿吓得傻了,见三姐姐生气,才把小灵珠送了去,想着三姐姐顾念着这蛇是云珠表姐所赠,多少留些情面……可谁曾想到,等稚儿回家时,小灵珠已经送去厨房了!”
沈媛伸手指着她,迟迟说不出话来。
沈稚微微闭目,“祖母常常教导稚儿长幼有序,三姐姐平素如何到汀荷院中玩耍嬉乐,我汀荷院上下只有敬奉的,谁也未敢说过半个不字。可小灵珠…是云珠表姐赠予稚儿的啊!取名时表姐还特例予了它一个‘珠’字,云南王府山高水远、相聚不易,表姐说让小灵珠陪着稚儿长大,便如同表姐陪在稚儿身边一般……”
“三姐姐每逢初一十五都随祖母茹素,为何独独对它如此狠心?”
言及此,沈稚眼圈泛红,稚嫩的脆声也微微哑了,“稚儿实在不忍见小灵珠被刮鳞剥皮,它又有什么错呢?无非错在出身云…”沈稚仿若自知失言,猛地止住话头。手指捏紧帕子换了话说,“我求厨房的嬷嬷们饶它不死,可嬷嬷们也是为难。三姐姐亲自点的菜肴,宵夜里若没有这碗蛇羹,谁人敢去复命?”
“我磨了嬷嬷们许久,让汀荷院的小丫头去给姐姐送羹……这才把小灵珠从厨房带回来。小丫头送了羹回来复命,说三姐姐宽仁,并不曾说什么。稚儿才放心睡下。不曾想今早祖母传唤,稚儿就来佛堂抄经了。”她苦苦笑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无奈神色浮在稚气娇嫩的面庞上,格外让人心疼。
“祖母常常教诲长幼有序,因着三姐姐是姐姐,平素无论如何行事,稚儿也只有帮忙遮掩的,从不曾多说一字半句。可今日沈稚走投无路,实在不知究竟怎样做才算无错了……求祖母、父亲、母亲教导。”
一席话毕,定国候和夫人的面色铁青。沈瑞已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沈媛立即拆了。
可他心中又隐隐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说不出来……
老夫人面色寡淡,眉头深深皱着。
沈媛已经彻底慌了,“你别颠倒黑白!分明是你派个黄毛小丫头嘲讽我…”
“够了。”定国候威严开口,“稚儿性情柔顺谦和,处处谦让于你。倒是你……该好好收敛骄纵的性子了。别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想法!做一碗雪蛤粥便是暗讽了?那你要杀了妹妹的爱宠来吃肉,又有什么话说?”
沈媛慌忙收敛怒容,拿手帕按着眼角委屈道,“父亲明鉴,我不知道那小青蛇是云珠表姐送给四妹妹的啊!四妹妹平时无论与云珠郡主,还是与恒国公府的七小姐往来玩耍,从不带女儿同去的。我又哪里知道?”
沈稚愣怔怔的,“三姐姐昨日,原是知道我去了恒国公府,所以才……”
沈媛察觉到她话中的暗示,立时顾不得装委屈了,柳眉倒竖,“我才没有那些龌龊心思!你不要血口喷人。”她跪得又痛又累,心中既气又急,此刻倒是真心实意哭了起来,“你与她们往来,与我何干?你不要影影绰绰暗说什么。我虽不如你嘴巴那么会说,可也不是能随便冤枉的……呜呜,明明就是你那小丫鬟夜里来送羹时,趾高气昂炫耀的…你们都觉得我是庶出,我不配……呜呜。”
她又急又怒,说话语无伦次,索性也不说了,便趴在余嬷嬷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余嬷嬷抱着她,一时软了心肠,叹息道,“四小姐既如此敬重庶姐,昨夜明知她受了伤,为何不亲自去探望?反而让个三等小丫头去送羹。”
“你个老虔婆,此处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沈瑞目光不善,亲妹妹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静萱堂随便一个老嬷嬷都敢如此欺辱她。
沈稚苦笑,“哥哥莫恼,嬷嬷不过是代祖母问话罢了。至于稚儿缘何不亲自去,或让红袖姑姑去送,实在是……稚儿刚回府,又从厨房沾了灰,理应梳洗沐浴妥当,再去看望姐姐。”她疲惫说道,“府中的热水虽由厨房四时供应不断,却是要各院自己去拎的。秋儿力小,两个三等的小丫头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哪里拎得动水桶?唯有红袖姑姑力气大些……万不得已,只好让个小丫头去给姐姐送羹,还请三姐姐见谅。”
定国候的眉头都皱出个川字了。不可思议去望夫人,穆海瑶只当没瞧见。
偏沈媛不会瞧人脸色,听到话中的破绽立即眼睛放光,“你撒谎!昨日除了小丫头,明明还有两个粗壮婆子跟着,你何不让她们拎水?”
沈稚又委屈又生气,眼圈微微红了,“姐姐忘了?府中的规矩——粗使婆子不能进内院闺阁。还是姐姐院中不理会这些规矩的…”
各人不由自主想到沈媛当众挽裤管的一幕,脸色微妙。
沈媛被气得狠了,还要再辩。被定国候沉声打断,“够了!”
转头望向夫人,忍不住问道,“为何汀荷院中的丫鬟婢女这么少?府中没有定例吗?”
穆海瑶轻声叹息,“有。按府中旧例,稚儿是侯爷的嫡女,未及笄前理应配一等婢女两个,二等婢女四个,三等的丫鬟和小丫鬟各八。院中另有粗使和洒扫婆子不计。”
定国候惊了,“那稚儿的婢子数目怎么差了这许多?”
穆海瑶似是为难极了,见定国候皱着眉头一定等答复,只好轻声说道,“回侯爷,府中的族规定例讲究的是‘尊卑有别’,可如今府中…确是更看重‘长幼有序’。若按府中定例给稚儿配齐婢女,媛儿的婢女便要比她的少上些许。稚儿还小,怎么好越过她姐姐去?”
沈瑞当时便不干了,“可三妹妹用的都是姨娘的例!如今姨娘不在府中,她的丫鬟婢女们不全是服侍着沈媛?况且她还偶尔住在祖母这边,静萱堂的嬷嬷们哪个不服侍着她?这还嫌不够,难道非要压着稚儿不许用人,才能成全她满意了?”
沈媛目瞪口呆,连忙从吴嬷嬷怀中挣扎起来。“我才没有压着四妹妹不许用人……”
“哼,你没干的事儿多了!”沈瑞冷冷说道,“不过是仗着从静萱堂长大,也别欺人太甚。”
定国候皱着眉头一锤定音,“给稚儿把院中的下人补齐。夫人,此事你亲自来办。”
穆海瑶屈膝应了,“是,侯爷还有别的嘱咐吗?”
“你平时也多留心些,稚儿还有什么喜欢的,都给她。”
*
静萱堂热闹了一上午,最后以沈媛被罚禁足半年抄书,沈稚得了下人和定国候亲赏的一堆古玩摆件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