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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逃走(1 / 2)

凶夷护卫浑身湿淋淋的,跪坐在陶缸旁的架板上。受伤的腿因承压而微微发颤,他双肩臂被反缚着用牛筋绑了三四道,扣结打得巧,一下都挣动不得。

沈稚正站在他身后,用白棉细布沾了药粉,仔仔细细裹他的指尖。

阿蛮有些艰难地回头望她,眸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伤指全都细细裹好。沈稚才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额角鬓发,并不抬头看他,轻声淡淡道,“不是喊疼么……这会儿腿怎么不颤了?忘了?”

阿蛮不说话。

沈稚极轻地笑笑,随手拿了另一罐小药瓶。“坐下吧,把腿伸出来。”就要接着给他抹药。

凶夷护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沈稚冷冷抬眸望他。“这会儿不装了?别哑,继续喊疼。”指尖在架板上轻敲几下,勾着唇角催促,“别跪了,坐吧。把腿伸直。”

阿蛮满面为难,脸色因难堪而憋得微红,似是被逼到极处。哑声求一句,“小姐…”

沈稚不为所动,“不愿意听话?那也好。”她点点头,转过身去。招手吩咐道,“把他给我沉进水去。”

随着噗通一声水响,沈稚这才回头,眼睛盯着那绳索。直到快淹到手腕才比了个“停”的手势,不使他刚缠好的指尖沾水。

然后从护卫刀鞘中随手抽了一柄刀刃,亲手割开他膝盖小腿的衣料。望着那狰狞的伤痕,沈稚不由得一怔,随后强压下手部的轻颤,继续面色沉静给他敷着药。

凶夷护卫整个上身都浸在水中,看不真切。直到小腿上感受到药意的沁凉,才慢慢的从眼角滑出一滴泪来,静静融入了水中。他仿佛放弃了一般,僵直着一动不动。直到沈稚慢慢将两条膝腿都处置好,命人将他徐徐拉上来。

凶夷护卫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静静伏在架板上,仿佛一条砧板上的鱼。

*

红袖姑姑傻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过是回汀荷院为小姐取一次药而已,走之前还是“好好的”——阿蛮终于开窍了,知道示弱讨饶……小姐虽被气得不清,可明显也是拿他没辙。

眼见事情已有转圜之机,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又坏事了?

*

半刻钟前。

沈稚确实气得不轻。她心中明明白白,这小混蛋就是在和她明着耍无赖!

——既然无法将自己摘得清清白白,他索性就模糊两可地囫囵认了!

阿蛮把身家性命全都交付了,小姐当真就舍得打死我吗?

这是明目张胆的、赤裸裸的阳谋和裹挟。

他们两个默契极深,简直是太了解彼此了!沈稚恨得咬牙切齿,可正如阿蛮所预料得那样——他如此可怜兮兮地自承了卑微弱势,红着眼圈儿瑟瑟发抖,喊冷喊疼,乞求她一点怜悯和宽恕时……

她竟当真不能狠下心来。

所以才气急败坏地命红袖姑姑给他取药。

可沈稚也同样了解他。

阿蛮是什么样的人?

秋猎初遇时,还不及如今的肩膀高,腿上戳着个透明窟窿,尚且言笑晏晏不以为意。提着根竹刃就敢进兽笼单挑那头威名赫赫的巨掌奴——那巨熊足足有一千五百六十三斤!谁见了不胆寒?

小少年明明佩着兽奴的镣环,可那份潇洒恣意,仿佛他才是那个提着宝剑、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那份舍我其谁的天生傲然风骨……沈稚苦笑,除了拓跋临羌还能是何人呢。

两世他都没改什么。只不过她傻到没认出来罢了。

*

沈稚笑得讥讽又自嘲。如同在溶洞时一般,站近他的耳侧,轻声低喃,“每次欺我、害我,都只会捏准我对你心软这一个弱点。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不愧是你啊,拓跋临羌。”

凶夷护卫登时僵直,身体绷得死紧。金棕的眸光仿佛碎出几道裂痕,难以置信望着她。

沈稚玉雪一般肌肤越来越苍白,神色愈发凄楚难过。“你这次又赌对啦。我确实还是舍不得。”

“等红袖姑姑回来,我就给你裹伤。”

阿蛮的表情难以用语言形容,身体如同被一柄利剑刺穿。他哑声开口,“小姐,我不曾……”

沈稚眸光中已泛起些许水意,她转身向远走了几步,不愿给他瞧见。

很快,红袖便带着伤药回来。沈稚默默接了过来,果然依言,亲手给他裹伤。

*

伤势最重的两处都处理好,沈稚将脏污染血的巾帕扔进水盆里。眸光低垂,正看见他淤肿的肩膀,“再取些化瘀的药来。”

凶夷护卫双手指尖绞紧。

“小姐,劳烦您让人退远些。”他嗓音暗哑,“您想问什么,阿蛮知无不言。之后……尽随小姐处置。”

红袖心中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蛮别胡说!”

异族少年再不看她,翻身跪坐起来,深邃的眼眸中只映着沈稚的身影。

她与他对视,“姑姑,你带他们下去吧。”

红袖无法,只得让人退开。她自己也远远地守着,忧心忡忡,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还好,远远望去,两人的容色都算平静。他们轻声地说起了话。

沈稚问了几句什么,阿蛮急切地解释,频频摇头。沈稚蹙着眉,凝神听着。半晌露出洗了然神色。

*

“你想回漠北?”沈稚轻笑,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早歇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养虎成患。”

阿蛮低声哀求,“我会回来的。到时候带回证物,小姐就会明白阿蛮了。”

沈稚摇头,“你若目的在此,只怕今生都不能如愿。我宁可锁着你一辈子,也不愿重蹈覆辙。”

凶夷人金棕的眸光深邃又困惑,终于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能否告知……阿蛮的‘从前’,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小姐…如此忌、忌惮我?”

沈稚望着他,“你自己此刻想做什么,以后又想做些什么?难道心中就没半点儿念头吗?”

凶夷护卫垂头,“阿蛮想做小姐手中最锋锐的匕首。”这是年少时,她笑盈盈亲口对他说的。

也想护你一世周全——这是阿蛮想说,却来得及说出口的。

骤然听闻旧时言语,沈稚也有几分触动。腮旁一点儿笑意刚要浮起,又渐渐黯然下去。声音微冷,“你是曾送过我一把匕首。”

阿蛮喜出望外,“当真?当真吗小姐?”

“可是一把兽皮鞣制的古旧之物?”

见沈稚愕然,阿蛮激动得简直有些想哭。

他果然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小姐!无论前生今世!轮回匕首何其珍贵,他上辈子既肯给她,待她之心应如此时的自己一般无二。

又岂会背离她?

必是误会一场!

阿蛮急急说道,“我想回去取回的证物,正是这柄匕首啊!只要拿回它,献给小姐一观,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要沈稚枕它入梦,能见前世今生。那他的种种反常之处自然而然也就通顺了,此时又何必编瞎话骗她?

就在阿蛮急切欣喜时,却见沈稚的面色渐渐苍白下去。他忽然心中生出一阵寒意,本能地发觉不妙。语气渐渐迟缓,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这匕首,有甚么不对吗?”

沈稚慢慢笑了。那笑容不达眼底,声音清冷至极,“匕首能有什么不对呢……不对的是人。”她缓缓抬眸,直直望向阿蛮,“你可知,我为何患有心疾旧症?”

凶夷少年面色骤然惨白,毛孔发凉,“此事…与我有关?”

沈稚点头,“不错。正是你,拓跋临羌。”

“崇和十五年……”

*

红袖见两人一直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她虽不知具体内情,可阿蛮待自家小姐如何赤诚真心,这几年她冷眼看下来,是丝毫不生怀疑的。倘若是太平年岁,一个凶夷兽奴,便再是惊才绝艳,受限于出身能做的终究是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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