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素眼中的担忧更甚:“一会儿让刘正显过来给你瞧瞧,顺道开几副安神的药给你。”
元溪抬起头看向他:“世子爷是不是忘了,我自己便昰大夫,可以为自己瞧病。”
段素恍然,果然是关心则乱啊。
想了想,意味深长的看过去,“你可知我为何将你留在府上?”
上一世她是知道为何,但这一世,元溪摇摇头:“世子爷将元溪留下自有您的道理。”
“你心中一点都不好奇?”段素又问。
“好奇。”
“既然好奇,那你为何不问?”
元溪再次抬起头:“我问了,世子爷可会回答?”
“会。”段素微微侧首,捕捉到她的目光,似笑非笑。
既然他先提了出来,元溪也便顺着他的话问:“那世子为何将我留在府上?”
目的达到,段素也不再掩藏嘴角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你陪我用膳,我便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元溪就真的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端起事先早就摆好的碗筷,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段素目光微怔,随即微微探身,自然的夹起几片青菜放进她碗里,接着几块豆腐,几只虾,几个鸡翅,几块排骨......
元溪来者不拒,只要他夹过来的,她都一口一口的吃进肚子里。
半个时辰后,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已一片狼藉,唯有那一盘苦瓜丝毫未动。
上一次见到苦瓜还是嫁进侯府后,当时是小八私自带着她去了醉兴楼,小八为了捉弄她故意将一块苦瓜做的糕点给她,她苦瓜过敏,不过吃了一口,便全身长满红疹,高烧三日。
事后,段素将小八关了七天禁闭,并将府中与苦瓜相关的所有食物清个干净。
想了想,元溪毫不犹豫的朝那盘苦瓜夹去。
段素眉目未动,眼疾手快的先她一步端起盘子递给一旁的裴笑,“听说小八近日火气大,你送去帮他下下火。”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元溪半空中的筷子,恍然道:“苦瓜性寒味苦,府中的侍女都避之不及,难不成阿元喜欢?”
阿元?阿元......
天佑二十二年,敌军屡犯沂山,安阳候突病,段素作为主帅替父从征,以三万军对阵敌方七万。
沂山本就攻易受守难,再加上兵力不足就只能智取。
段素得知对方主将好大喜功,于是故意大张旗鼓领三千精兵南逃,引对方对他进行截杀。
对军主将接到段素潜逃的消息,果然领上一万兵马去追截。
与此同时副将段鸿带两万多人马夜袭敌军阵营,失去主将的敌军溃不成军,此一战反败为胜。
但由于沂山地势特殊,段素等人被断谷拦住去路,于是和追上来的敌军展开厮杀。
那时她刚刚求得为元晔治疗腿疾的方法,特来沂山寻药,在山腰处目睹了这场腥风血雨。
她本是要逃,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尸骸遍野中的他,他提一把长剑,就像地狱中的阿修罗。
看见她,他扯出一起笑容,还来不及开口便沉沉的朝她倒去。
他常年缠绵病榻,并不算魁梧,但也足足比她高出两头,他的身子压过来,她脚下不稳,便随着他一同倒在血泊里。
盔甲下,刀伤箭伤历历在目,失血过多的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但她弱小的身子根本就没办法把他拖到镇上去找大夫,便用刚采的药材捣碎了为他止血,等着援军过来。
黑夜渐渐来临,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怀里的人却一点点烫起来,她毫不犹豫的褪去衣衫,将那瑟瑟发抖的身子紧紧的的抱在怀里。
夜越深,周围的血腥气便越浓,整个沂山犹如一座鬼蜮,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如此惧怕会失去一个人。
寂静的夜,一声声或深或浅的呢喃为这无边的绝望撕出一道出口。
他说:“元溪,阿元,阿元,快跑......”
所以后来她仍无法愿相信,那个垂死之际仍唤着自己名字的男人会突然变了心。
也许是从那一晚开始他便在算计她了,或许更早,却无从查证。
......
元溪放下筷子,几乎脱口而出:“只是以前日子清苦,不习惯浪费罢了。像世子您这样贵人,自然不懂得民生疾苦的道理。”
段素眉目轻挑:“你在埋怨我?”
元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由自主的将对他的怨恨表露出来,立马起身:“是元溪失言,请世子爷责罚。”
“我若真因此责罚了你,不是更加说明我被你说中恼羞成怒了。不过,”他看她一眼,往书房走去:“你总归言语有失,便罚你将‘言记’抄写三遍吧。”
元溪疾步跟上:“名儒大家崔靖鸿先生的‘言记’?”
“我记得你兄长甚是敬佩崔先生,颂他满身傲骨不甘世俗。崔先生一篇‘言记’上至文武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功过得失无一不言。你兄长亦是如此,虽出身平庸,却不惧于权势,不须臾奉承,对于他我倒生出几分佩服。”
佩服?佩服他,便精心设计让他战死疆场?
元溪讥讽一笑:“兄长坦率正直,可惜这世道容不下良善之人。”
段素顿住步子,反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那阿元呢,我的阿元可也是满身傲骨宁折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