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场肖想已久的大梦。
握在手里的木锥猛然间掉落在地上,明斯洳慢慢的抬头,一秒一顿,如同一种哽咽。
无数长风汇聚,明斯洳死死将手握成拳头。
整个天地好似都只剩下彼此,她说,“你来了啊。”
裴沫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汹涌,她试图维持着起码的平静,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她在明斯洳发间看到了更多的银丝,在她脸上看到了更多的皱纹,在她手上看到了无数交错的疤痕,恍若经年过去,她依旧没有得到岁月的善待,满身都是细微的风霜。
呜咽破碎,裴沫满脸是泪。
忍着心口的钝痛,裴沫抬手悬在空中,始终都不敢落下,“明阿姨,我是不是在做梦?”
“裴沫,是我,”明斯洳喘着息,她不露痕迹的将身体大半的力量压向身后的椅背,然后一寸一寸,一分一分,一厘一厘的握住裴沫的手。
她将裴沫拉向自己,紧紧的搂着,她在抖,似乎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这样熟悉的温暖,实在是阔别已久。
裴沫张着唇,咽喉肌肉剧烈的痉挛着,她终于,终于能够无所顾忌,彻彻底底的失声痛哭。
思念在风中游荡,有关往事的片段也是,所有的爱恨全部扭曲,飘忽,留下一片空旷。
呼啸的空旷中,只剩下眼前这个热的,暖的,被她紧紧拥抱在怀里的人。
“我好想你,我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裴沫语无伦次,她的脑袋很疼,思绪都是乱糟糟的,只有一件是无比清晰。
那就是紧紧的攥住眼前这个人,不能再让她跑了,不能再让她离开自己。
她像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者,终于再次找到自己的归属之地。
听着她满声的委屈,明斯洳心中酸涩,她动了动僵硬的左脚,眼中那点微末的光亮渐渐没入阴影里。
她克制眼眶里冲上的热意,竭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然而依旧难掩颤音。
“裴沫,如果我现在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瘸子,你还要我吗?”
裴沫身体僵了一下,觉察到这点细微变化的明斯洳,流露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慌乱与躲避情绪。
心脏紧紧的缩起来,隐隐的疼,裴沫的手始终都没有松开一下。
她与明斯洳对视,然后目光下移。
明斯洳穿着长裤,明显能看出她的右脚脚踝附近突出一点怪异的弧度,裴沫弯下腰,要去碰。
明斯洳紧扣着她的手指,不让她动。
“明阿姨,”裴沫注视着她低垂的眼帘,清亮的瞳仁里只有满满的心疼与愧疚。
她将明斯洳的手牵到唇边,低头长久的吻住,语气是谁也不能撼动的坚决。
“要,要把你带回家锁起来,再也不让你跑。”
心脏有一块软软的塌陷下去,明斯洳艰难维持着理智,眼睫湿润。
落进耳朵里的声音如同虔诚的寺庙撞钟声,一下接着一下,震彻耳膜。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明斯洳看着裴沫泪光闪烁的眼睛,瞬间,泪如雨下。
文文呆呆的站在一旁,她不知道裴阿姨为什么抱着另外一个人哭的那么的伤心。
很多路人都时不时看向这里,可是她们好像完全不在意。
“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
文文又听到裴阿姨和客人嘀嘀咕咕了些什么,突然说要一起回村里。
姑姑在一旁帮忙,文文也过去帮忙拿东西。
裴沫突然在明斯洳身上半蹲下,“明阿姨,我背你。”
明斯洳不愿意,她去拿拐杖,裴沫却强硬的将拐杖拿给洛文,坚持道。
“你上来,我能背的稳你。”
明斯洳再三推拒,可是裴沫始终坚持,最后她只能轻轻的爬上裴沫的背。
裴沫看起来那么单薄,似乎重一点的东西便能将她压垮,明斯洳尽量轻的低伏过去,有些耳热,她仍旧试图劝说。
“如果吃力,就马上放我下来。”
裴沫应她,然后稳稳当当的将明斯洳背了起来。
她走的很慢,背的很稳。
背着她,裴沫才知道宽大的衣服底下,明斯洳已经不剩多少肉了,紧贴着后背的骨头,甚至有些硌人。
裴沫微微仰头,将酸涩的泪意憋回去。
她背着明斯洳缓缓的往前走,从阴影中徐徐迈进光里。
从明斯洳的角度看过去,光线打在裴沫一侧脸庞,尽显美丽,她尝试着一点点放松自己的身体,终于将脑袋轻轻抵在了裴沫一侧的肩膀上。
回到小村子的时候,已是傍晚。
下车以后,明斯洳一路仍是在裴沫背上。
似乎是知道明斯洳的不自在,裴沫紧了紧手臂,“明阿姨,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学了很多东西,包括射击和近战格斗,你摸摸我胳膊上的肌肉,现在我也能保护你了,我很开心。”
明斯洳缓缓呼了口气,她怎么会看不到裴沫关节处的茧和青紫。
听着裴沫恍若讨巧卖乖一般的话,明斯洳短暂恍神,艰涩的嗯了一声。
对不起。
对不起。
明斯洳不想说些再让裴沫难过的话题,忍着愧疚,没再吭声。
到了晚上,村野开始响起虫鸣,夜晚的凉风吹进院里,缓解着白日的燥热。
洛奶奶带着洛文和同村的小伙伴一起去了溪边洗澡,家里只剩下裴沫和明斯洳。
她们并肩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天,安静又温柔。
幽亮的光打在水泥地上,墙角拥簇着满满的野花。
裴沫挨着明斯洳的肩,突然走到墙角边采一捧野花递到明斯洳身前,“明阿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