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说话时,用的是地国京畿府的正音,调子可脆,和荒原上各路土语的发音习惯相去甚远。
虽然讨论的话题有些微涉密,某人用词也有点“大不敬”,但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就算围观群众一大票,照样没人把瓜吃明白了。
于是所有人都安如鸡的站着,围个圈,就他俩在中间。
图一早前说自己去过甘草台并不是假话,也学过几句官话,可越想努力辨别发音,越容易本末倒置,反而阿卢凭本能听了一会儿,隐隐察觉到了变化。
那个兜帽男还是有毛病的。
这一看是眼尾泛红,其实眼里血丝密布,面色仿佛十分白净,但苍白之下还隐隐发青,循环末梢总是抽抽,显然神经也有点问题。
但是……
阿卢想:但是他和这女将军多说了几句话后,病倒还是病着,疯劲儿却没那么重了。
就好似他之前哼小曲——
阿卢听了,头皮都麻,感觉着他下一秒张嘴就是要吃人。
但现在听他碎碎念,不止不觉得吓人,略一品咂,还能尝出那么点欣慰来。
‘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吧?’
阿卢代入了一下自己:虽然到了年限大家都是要发疯的,他到时可能还不如兜帽男,但如果能有机会和格萨尔说很多话,他就算是疯球了,也一定能回光返照,重新清醒上三五个钟头的。
这么想完,同心理自然就来了。
阿卢回忆着他姐各种以“爱”为主题的口头禅,正抬头呢,眼皮一扬,才发现周围安静的有些异常。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已经摘了兜帽的兜帽男,正姿态慵懒的靠在墙边。
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个缝儿,直直的钉在阿卢脸上。
“想什么呐?”
这句是拿土语说的。
阿卢第一时间居然没能听懂,只觉得调子从他嗓子里出来,便异常的轻柔,冰冰凉凉的直往人脑子里落。
他心头突兀一跳,整个人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哆嗦。
要死!
危机感冒头的下一秒,一把□□咣的杵在了地上。
那声闷响拉回了阿卢的神智,女将军把枪一斜,直接挡在了他俩中间。
皓月心里其实也虚,但还是成功端住了那张凶脸。
“喂——”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面对她的警告,倒霉玩意儿毫不遮掩的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想对他做什么,只是这位小朋友好像在想一些非常失礼的事情……”
‘【爱】才不会失礼!’
阿卢嘴角紧抿,虽然不爽,但到底没胆子张嘴。
那边厢,皓月也没吃他这一套。
“我很郑重的警告你,”她都开始扯虎皮了,“这些人对大千岁有用,你——”
“我什么?”
男青年嗤笑一声,顺手撩了把自己抹布似的斗篷。
皓月心说实在不行我还是自爆吧。
她既弄不死眼前这个男的,又不能把他往大千岁跟前带,只有自爆,又方便放弃思考,又可以做个信号,召唤城里那几个比她能打的,赶紧来把这货处理了!
‘话说乌鹊是不是比我先回来?’
皓月掐指一算,鸟哥别的不说,打首阳府还是很专业的,倒霉玩意儿的大师兄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来着。
哪怕倒霉玩意儿藏着什么底牌,她不还要自爆呢吗?
炸不死他总能走一波伤害,残血了再打,鸟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输的!
至于周围这些人……
皓月心底叹了口气,倒霉催的,这些人原本还有用的,现在只能一起爆了,大千岁这阵子运道实在不好,医生都到家门口了,愣是不能看上病。
就在她跃跃欲试着自爆的前秒,一道的听着就性冷淡的男声突兀插入了战场。
“你这是要做什么?”
皓月回头,是乌鹊来了。
‘鸟哥?!’
满脸凶相的女人打了个艰难的眼色,示意我俩前后夹击,正好直接弄死他!
结果乌鹊被那个扭曲的表情震慑到原地一愣,并没有和她心意相通。
英俊的司马脸于街角处环视一周,然后平静的向抽风中的同僚(就是皓月)传达了大千岁的命令:
“带他们去阁楼。”
皓月:“可是……”
“没有可是。”
乌鹊眉头微皱,他心情稍微有些烦躁,并不想听到多余的拒绝。
转头时,他的眼神也第一次落在了皓月面前的兜帽男身上——
这就好像是自然界雄性生物间心照不宣的挑衅
——倒霉玩意儿第一时间便绷紧了身体,眉头狠狠的皱着,哪怕眯着眼睛,那满溢的厌恶依旧源源不断的泄露而出。
结果乌鹊十分平淡的冲他点了点头,那姿态,居然显得很有礼貌。
倒霉玩意儿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脸都憋住了。
那边厢,乌鹊虽然从这个陌生人身上察觉到了敌意,但荒原毕竟是被他们打下来的,十七年还不至于抹平一切,潜藏几个看北山军不顺眼的顽固分子,实属正常。
值此多事之秋,乌鹊并不想节外生枝,尤其他耽误了一会儿工夫,来的比大千岁吩咐的晚——
那女的本来就挺没耐心,等久了怕是会作妖
至于他为什么会晚……
主要是早晨他们出门抓人的时候,高珣就已经作过妖了。
她说要喝苍果汁。
这种果子一点经济价值都莫得,常生于荒漠,一般只当野果随便长长,一颗果子还没人指甲盖大。
虽然口味有种奇妙的酸甜,但并不是多汁的类型,其榨汁难度,约等于灰姑娘她妈让她搁炉灰里捡豌豆。
乌鹊从阁楼下来时,正赶上侍女们采摘回来,去了六个人,拢共却只摘得一小筐。
乌鹊当时眉头就皱起来了。
“摘个野果罢了,居然用了六个人?”
他寻思着:一个人干活吧,那查这一个人就行,一下六个,怕是间谍线都能交叉了!
再玩花一点,假设眼前这六个人里,三个有鬼,但这三个人过手这些入口的东西时,加的都是正常香料——
结果三种一结合,哗,起作用了。
到时候毒死了算谁的?
这踏马查都不好查啊!
乌鹊捧着那篮苍果,再一次进入了【看谁都像二五仔】的紧张模式。
他不止看侍女像奸细,回头看见来接食材的厨师,感觉也像是奸细,这座小城虽然简陋,但后厨人数却不少,打眼一看,遍地是人。
搁乌鹊眼里,就是遍地奸细。
他前次出行差不多七天了,当下便召集人手,把后厨的人全都拉出去重新审查了一遍。
要乌鹊说,审一遍其实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天水脉溃散,从侧面反映了大千岁受伤的身体,人总说当神流血时,祂在凡人眼里便不再是神了,作为格萨尔穆勒,现今的高珣就有点这个意思。
各路牛鬼蛇都在冒头,一个人现在没有问题,不代表一夜过后不会被其他人收买。
要乌鹊说,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能十分钟就审一次。
这显然是做不到的。
于是乌鹊只能焦虑的换个思路,寻思着不行的话,只能让百分百值得信任的人手接手这工作了。
说起现阶段他觉得能百分百信任的人……
‘那不是只剩我自己了吗?’
司马脸冷静的思考了一番,觉得让侍女们退散,他把摘果子榨汁的活儿给接了。
为了安全,他在后厨找了个新筐,并且仔细打量三分钟,发现十分简陋。
‘就是花纹有点像咒文啊…’
不会是什么诅咒物品吧?
如此这般检查一番,确定了它是安全的,乌鹊抬头一看,后厨的人还在前院里挨个受审呢。
他于是散了一下思维:虽然筐上的花纹确实没问题,但其他的锅碗瓢盆就一定干净吗?
乌鹊眉头紧皱着脱下外甲,又把厨房仔细检查了一遍。
厨房还有个后院,搁食材。
廊下靠着两个大缸,缸里养着鱼,这鱼是难得的珍品,所以水底还另外坐了冰,最上层飘着一层桂花油,好封住水面。
这种鱼养起来麻烦,但味儿好,用桂花油做油封,是因为之后要做鱼糕——
大千岁现在也就剩嗅觉和味觉没出啥大问题了,所以在这事儿是变本加厉,嘴格外的刁,这两天一味的要吃鲜,蹲在荒原里,也一个劲的闹腾这些稀有的食材。
乌鹊低头看缸:
鱼,可能有毒。
水,可能有毒。
花油,更可能有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