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说“怎么才回来”，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季尧甄好似这时才想起来他不辞而别，对他解释道：“昆仑山的拂霜真人举行大典，师尊让我去昆仑山送了贺礼，来回耗费了些时间。”
他应该是很忙碌的，董长英想。
董长英只在书里读到过昆仑山，传闻中那是仙人居住的山脉，遥不可及，又常年寒冬。
“明日还有要事，”季尧甄对他说，“我陪你睡吧。”
那天晚上还是如以前一样，董长英躺在床上，季尧甄在地上打坐。夜里，季尧甄发现他冻的直抖，又给他找出厚被子。
“这些小事，你就尽管和我说，不要嫌麻烦。”季尧甄坐在床边，伸手碰了碰董长英的头发。
董长英缩在被子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接着闭上眼。
可是你一直不在啊。
董长英的被窝里还是很冰冷，因为他自己冷的不行，根本温暖不了床榻。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季尧甄在床边坐了多久。
第二日清晨，季尧甄早早就喊醒了他。
董长英之前毕竟是个少爷，还是带了些性子，他夜里睡不着，但偏偏早上又很能赖床。
季尧甄无法，用自己凉凉的手去碰董长英的脸，这才让他清醒了。
“今日是拜师大典，我们得快点去长华峰。”
拜师大典又与他何干？
董长英虽有疑问，但也没问出来，他还在想怎么和季尧甄提下山的事。
换上了季尧甄给他的衣服，董长英到了长华峰才发现，他身上穿的居然是青衡山的弟子服饰。
大典上董长英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末了，季尧甄轻轻地推他的肩膀：“去吧，给师尊奉茶。”
董长英眼前闪过黄沙，鲜血，大火，还有长曦峰的星辰，最后又是他手里捧着的茶杯，雾气氤氲着飘上来。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直直的站着，接着听见有人催促他：“长英，你愣着做什么。”
丹阳真人是副很和煦的面孔，微微笑着看他。季尧甄站在丹阳真人身后，他身边还有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袍的人，似乎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众人瞩目下，董长英慢慢地跪下了，喊：“师尊。”
董长英后来会经常回忆起这一幕。
当时所有人看着他奉茶拜师，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前一夜季尧甄站在窗前，无奈地对他笑：“是外面窗下的鸟在这里歇息。”
它们是找到停留的窗沿了，还是能永久地在这里栖息呢？
丹阳真人似乎很忙碌，他接过董长英的奉师茶后，就匆匆离开了拜师大典。
可他忘了拜师礼还有最重要的一项，行冠礼。
很久之后，董长英才从他人口中知晓，丹阳真人一开始就没有收徒的打算，他什么都没有准备，本就是在大典上坐一坐，露个面而已，是季尧甄提议请求他收徒的。
大殿内的长老已经开始给自己的新徒弟束发戴冠了，只有董长英还在那里跪着，没有人为他行冠礼。
董长英低垂着头，盯着白玉的地砖发起呆。
他想起有一年，他的一个表兄到了行冠礼的年龄，是一位严厉的长辈为他束发戴冠的。那日里表兄一反往日的浮躁，非常沉稳，那位不苟言笑的长辈也缓和了表情。那时的董长英年幼，丝毫不懂，只记得父亲送给表兄的长枪很英武，让他羡慕了很久。
他的思绪飘出了这仙山的大殿，一头扎去人间俗世，却忽然有人解开了他的发带。冰凉的发丝顺着耳侧散开，董长英抬起头，看见了季尧甄的下巴。
“师尊今日有要事，”这个时候季尧甄还对他安抚地笑了笑，道：“无妨，我来给你束发。”
其他弟子都是跪在自己师尊椅子旁由着自己的师尊束发，而站在这些人中间的季尧甄显的格格不入。他动作有些笨拙地给董长英挽起头发，戴上了一顶玉冠。
季尧甄后退一步，看着董长英满意地一点头：“好了。”
他身后那个穿着深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似乎发出一声嗤笑。
董长英眼前还垂着一缕黑发，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将那缕头发顺在耳后。
大殿内的弟子行过礼，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董长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扶了一把，他顺势转过身，与其他新弟子一同面向殿外苍茫无边的云海。
钟声阵阵，悠远沉静；鹤鸣九皋，清越声远。
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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