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窗外雪已是大了几分。只见烟林初静,园中几枝菊花虽是躲在太湖石下,尤比不过边上的白梅傲雪坼放。
叶梦得便是摇头道:“休说两河,便是东南也是困难。”
他抬起筷子道:“就以浙东宜兴一县言之,漕计合收窠名,有丁盐、坊场课利钱,租地钱,租丝租纻钱等等,岁入统共不过一万五千余缗。”
“但其发纳之数,有大军钱、上供钱、籴本钱、造船钱、军器物料钱、银绢钱之类,岁支不啻三万四千余缗。几乎是岁入的二倍!”
见叶梦得身为一部长官,说起来确头头是道,如数家珍。秦桧不禁暗道,此人果真精明强干,无怪乎赵官家评语他是“深晓财赋”。
“再加上,又有见任、寄居官请奉、过往官兵批券等等苛捐名目。州郡督索,略无虚日……”
叶梦得看着边上愕然睁大眼的二人,叹息一声,“我在朝廷每与李纲争一锱铢,可到地方上,还是要被戳脊梁骨骂的。李回怕两河百姓殴他,我却是怕全天下之人,都要来杀我而后快了!”
“叶公难做。”沉默之间,秦桧举杯敬酒叹息道,“地方官也是难做。”
政和宣和年间,他曾陆陆续续在永嘉、密州等地任过签判、府学教授,此刻听叶梦得的一厢话,不觉想起当时地方上的胥吏催科聚敛、上级压下级的苛政惨状。朝廷一味追求丰亨豫大,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便是涸泽而渔,最终导致了靖康之祸。
然则到了建炎年间,兵乱盗贼一起,百姓更是困窘。处处家破人亡,饿死者众。
他不觉叹道:“民力重困,何其艰难!”
“正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朱胜非接口道。
几人摇了摇头,话说到此,已是有几分意兴阑珊,恻隐而动。
却听秦桧又问道:“藏一兄,少蕴,你二人久伴官家左右,可知道官家此残阙的上下究竟作何?我在北方同无数汉臣,听时震惊良久,潸然落泪。”
却见朱胜非摸着酒杯,犹豫片刻,方低声道:“此事不好说出去,你二人私下知晓便是……我值翰林院已久,一日官家传唤,到了人却不在,只有桌上的一张纸,我道是圣旨草拟稿子,便取了来见。纸上涂抹不少,仍是看得见字迹。因过目不忘,竟是记了下来。”他微微抬起头,边回忆,边吟诵道,“词名叫山坡羊·潼关怀古。”
秦桧与叶梦得彼此看了一眼,皆是生疑,官家人这些年一直呆在南京,何时去过潼关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朱胜非侧身靠着桌子,刚说完头一句,叶梦得已是拍着桌子叫“好”,又听他续道,“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