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倾目光猛地一凝,刚冒出的一点心软顿时荡然无存,他一笑,笑意冷到骨子里,恍惚竟有几分京中人熟悉的阴戾狠毒的影子:“身上的本事不进反退。倒沾了一身媚气。好端端的穿什么耳洞?你之前不是不喜欢这些吗?如今为了讨好别人,连喜好也要改吗?”
皇后愣了一愣,摸着耳垂正要回答,忽听得下坡路口传来一片脚步声。侧头一看,原来是这偏僻的小坡地今夜不知走了什么运,竟来了第三波人光顾。
这一次来的人数众多,是一队沉默坚毅的护卫,他们谨慎小心地护卫着一辆四驾马车。明显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车队。
当先的护卫头领扫了眼火边众人,扶着腰间宝刀,大声道:“我家主人要在此歇息,请各位行个方便另寻落脚地。”
语气何其傲慢。说是请,实则是勒令他们。可惜他发号施令的对象不是易与之辈,独眼大汉们斜觑一眼,连根头发丝都没动,懒洋洋靠着树根打了个哈欠:“好大的口气,可惜先来后到,先到为主,我等要休息了,不方便让位,还是请贵主人另寻宝地吧。”
他们如此怠慢,那头领眸色一寒,锋刃森然出鞘:“放肆!”他这一出剑,身后的护卫们齐刷刷亮出了剑锋,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多半是权贵之家的人,这事怕是不好善了,几个大汉收起轻视之心,不服气地也亮出兵刃。
一言不合,双方便剑拔弩张,两队人马针锋相对地僵持起来,这样的场景之下,薛定倾却仍旧斯条慢理处理着皇后的伤口,因是砸伤,虽不曾有破口,但淤血严重,肿得发紫,他小心用内劲揉按伤处,全副心思都在疗伤上,仿佛这处伤口才是最重要的事,而对面密密麻麻的刀锋则压根没放在眼里。
拉着马车的马显然也是训练过了的,此时竟还能安稳不动,倒是薛定倾一行拴在树下的马不安地跺了跺脚,轻声咴叫。
薛定倾皱眉,瞥了眼那几匹马:“乡间的土马果然只配被杀了吃肉。早知这样,我就带自己的马了。”
皇后见他满身的怨念和懊恼,仿佛这事像阵前输人一样难以忍受,忍不住哈哈一笑:“乡间的马都是负重犁地的,你何苦强马所难?”又见新来的这拨人实在咄咄逼人,索性就道,“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们几个好容易重聚,没必要因为外人添不痛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说来也奇怪,皇后做了决定,他们完全没有异议,不约而同收了兵刃,分头去收拾东西,连薛定倾也快手快脚帮她把伤处包扎妥当。一言既出,竟是令行禁止。
但这时,对面突然有些轻微的骚动,从马车边跑来一个护卫,凑在头领耳边低语几句。那头领眉间神色几变,很快又恢复了平和,他收了剑,上前两步,抱拳行礼道:“我家主人吩咐,既然是诸位先到,那便是我等搅扰,还请各位行地主之谊,容我等在旁边落脚歇息,以度今夜。”
他们前倨后恭,态度转变之快简直莫名其妙。薛定倾嗤之以鼻:“说赶就赶,说留就留,当我们是野狗吗?”说着,拉了皇后就要走。
但独眼大汉忧心忡忡,根本没理会到他铁青的脸色:“可三哥受了伤,正该好好休息,这附近不是水洼就是密林,黑灯瞎火的上哪里再找落脚地?”
薛定倾脚步一顿,看了皇后一眼,不说话了。
皇后见他真心想走,不忍心让他失望,就笑道:“横竖我也想早些回京,若你们没有要紧的事,不如老四骑马带我,我们去城门口落脚,待明日一早就送我入城吧。”
这话不知哪儿戳到了薛定倾的痛处,他脸色骤变,竟又改了主意,一甩手,自顾自转身坐回火边:“不走了。先到者先得,这本就是我的地盘,便是死也不能拱手让人。”
皇后莫名觉得他反应有些过度,这话里也有话,却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先应付那头领:“既然贵主人大度,我们自然也不会小气。此地宽阔,容得下你我。尊驾请自便。”
那头领俯首一礼:“多谢。那我等就打扰了。”
说罢,就见那车夫一挥鞭,四匹马迈着小碎步慢吞吞跑了过来,停在了火堆十步远的一处空平地,这一处地势最平,确实适合停驻马车,但离他们也委实太近了些。实打实算得上是打扰。护卫们分队形散开,手持火炬在周围守卫。或许是为了表达善意,靠他们这一侧只有两三个护卫,并没有多派人手。
独眼大汉压低嗓子笑道:“这家主人倒是个心大的,离得这么近,若我们是劫道的匪贼,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擒贼先擒王了。”
旁人不以为意:“我们三哥和四哥看着就正气凛然,这样英武俊俏的后生哪里像匪贼了?许是这家主人有眼力呢。”
“哼!”薛定倾不知怎的,又是一声冷笑,从始至终,他连个多余的眼锋都没有甩过那马车。
皇后奇道:“你笑什么?”
薛定倾一边替她清理身上泥块,一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泥猴一般的样子,邋遢又落魄,哪家的匪贼头目像你这样,可真要羞愧至死了。”
皇后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没大没小。”她想了想,伸手从耳垂上摘下两粒珍珠夹,像分享一个小秘密一样得意笑道,“这是耳夹,不是耳环。看不出来吧。除了我身边的人,这两年别人也都没发现呢。”
薛定倾却半点高兴不起来,目光落在她留下深深压痕的通红耳垂上,又垂下眼看那两粒耳夹,伸手将两个小东西捏起来:“你分明不喜欢,却为了应付别人而戴,这样的伪装既多余又不舒服,何必自寻苦吃。”说罢,扬起手臂狠狠一甩,两粒珍珠耳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消失在远处的树林。
皇后见他实在别扭,有些无奈:“我如今哪还能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人活于世,大抵都是要做出妥协的。”
“嫁人也是妥协吗?”薛定倾寒着脸抬头,猝不及防地将了她一军。